第一章
抓住机会与不择手段
往往一线之隔一
当我的电子手刹也失灵的时候，“我完了”这个念头，立即出现在脑海里。
刚刚从高速公路出口下主路，保时捷的表盘指针突然指向了100千米/时，并快速滑向120、140、160……我一次次地踩刹车，可车子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我这才意识到，刹车被人动了手脚。
前面，是市一中的住宿部，旁边，是CBD的写字楼大厦和热闹的商场。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如果再往前开，失控的车势必会撞上无辜的学生和上班族。
我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珠，本想打电话报警，可车速越来越快，来不及了！我只能掉头往回开！
可惜，这是一条单行道，在我急转掉头，逆行了大约200米后，一辆载满乘客的长途大巴迎面开来，司机对着我拼命摁喇叭。
保时捷的底盘低，车身轻，如果跟这辆大巴撞上，瞬间就会变成一块铁饼。我只好再次打方向盘，准备掉头。可是我的车速太快了，一瞬间，车轮猛地打滑，车身瞬间失控！
它先是撞向左边的大桥护栏，发出巨响后，车尾猛地翘起，一个跟头翻出了大桥。
天旋地转。
我置身车厢，抬头一望，湛蓝的天空竟然近在咫尺，云朵像牵着连绵山脊的丝带，把高楼也裹进怀里，悠悠地飘荡。十秒后，车身骤然坠落，失重攫住我的五脏六腑；紧接着，一声轰响——车体击穿水面，安全气囊炸裂成白烟，世界霎时熄灭。
这是我生命的最后瞬间，脑海中往昔被拉成无限长的胶片，我短短二十载的辛酸与不甘，在漆黑的幕布里高速倒卷。
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可惜，没有时间了……
我与“涨停板总舵主”陆添胜的一段危险又纠结的缘分，要从我到添胜私募基金面试的那天开始说起。
那时的添胜私募投资基金管理公司，是陆添胜从金义市证券公司营业部离职后，北上进京，自立门户成立的一家明星私募。
私募基金的业务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一级市场投资，即投资创业公司的股权，后续以更高的估值出售给其他投资人，或待公司上市后售卖股份，实现巨额套现；另一种则是二级市场的股票投资。添胜私募的主营业务，属于第二种——二级市场，也就是A股的股票投资。
当年私募巅峰榜上，添胜基金以267%的年收益一骑绝尘，将第二名98%的纪录甩出整整一个段位；第三名起，全部在50%以下，只能仰望其项背。
因此，添胜基金被誉为中国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国内外各大名校高材生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可惜，陆添胜对分析师的招聘要求非常高，比如：国内外名牌大学金融学专业硕士及以上学历，过往年平均推荐20只盈利在30%以上的股票；预判上市公司重组准确率高达70%以上等。
而这样的要求，已经把像我这样既无名校学位，又无大公司工作经验背书的小交易员（金融机构里进行股票买入卖出的职位）摒除在外。但是，10月15日，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依然踩着高跟鞋，从容地推开了添胜基金公司的玻璃大门。
添胜基金坐落在金融街28号18层。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开——整层办公楼铺陈成一片静默的深蓝，仿佛把城市的喧嚣关在门外。前台只抬眼一笑：“来面试的？”指尖轻点，我便被她无声地引进会议室里等待。
会议室里坐着十六个像我这样的应聘者，五女十一男，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手戴名表、拎着名牌公文包。他们端坐在会议桌前，有的在刷手机，有的在看文件。见我进来，不约而同地都抬起头来打量我。
我坐在离会议室门口最近的座位上，透过玻璃门，陆添胜办公室前的秘书正从华丽的白色大理石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伸出双手，示意面试者选择其中一尊雕像的名称。
我看不到面试者的答案，但我看到了秘书脸上的失望，她用礼貌的言辞把面试者送了出去——这位小可怜等待了半个小时，却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征讨添胜基金的战斗，结果，连陆添胜的面都没见到。
远远地，我望着那两尊大约二十厘米高、全身泛着黑棕色光芒的雕像，心中泛起了嘀咕——一家私募基金，面试还要考雕像名称？故弄玄虚！
半个小时后，轮到我了——前台小姐拿着简历走进来，叫了两声“王亚丽”，我站起身，镇定自若地跟着她走到秘书办公桌前，微笑着回答那个绊倒了大部分面试者的问题。
“两个都不是。”
秘书眼底一亮，这意味着我答对了。她旋即起身，轻推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侧身，指尖一挑：“请。”
我向前走了两步，陆添胜办公室的全景便映入眼帘——五十平米的开阔空间，两米宽的深红色实木桌横陈中央，桌上五块电脑屏幕排成弧阵，这是炒股人查看每日行情的必备工具。但与众不同的是，显示器的四角都被包上了红布。
办公桌的左侧是两个巨大的深红色书架，里面的书横七竖八，书页又旧又黑。其中，《康熙大帝》与《毛泽东选集》并肩插立，书口卷翘，显然是经常被主人翻阅。
办公桌的右侧是功夫茶海，高约半米，长约一米五，同样是深红色。除此之外，茶壶、茶杯，甚至是纯净水桶，竟然也都是红色的。
我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看来，陆添胜对股票上涨的期待堪称极致！
这时，埋身在显示屏后，不停摁动鼠标的陆添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屏幕后露出了头。
一张额角很高的面容出现在我的眼前——男人肤色冷白细腻，鼻梁中间一块微微凸起的骨头帮他架住了无框眼镜。男人的眼睛很大，甚至有些突出。他用那猎豹般警惕又敏锐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奇人物陆添胜，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走到他桌前。
“您好，陆总。我是来面试的，面试职位是分析师。”
二
10月15日，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工作日。陆添胜像往常一样，早上8点半走进办公室，浏览昨晚开市的美股行情，以及突发的财经新闻。9点15分，他开始查看A股集合竞价阶段各股票的交易情况，待9点半开市后，进行交易。
但今天有些不同。因为他持有流星高铁股票已经三个月了，对擅长超短线投资的陆添胜来说，持有超过一个月的股票都是非常罕见的，更何况三个月。三个月前，他看好中国迅猛发展的基建事业，以42元的价格重仓买入流星高铁320万股，准备在三个交易日内以57元的价格卖出。
但人算不如天算。7月底，刚刚提速的一列高铁在缙州境内发生脱轨事件，9死30伤，震惊全国，叠加前一天美股暴跌，第二天开市上证指数大幅低开并一路狂跌，超过2000只股票下跌，60多个概念板块飘绿，而流星高铁更是在开市就跌停。这种情况持续了四个交易日，直到第五天才好不容易打开了跌停板。
在此后的三个月里，A股一片低迷，陆添胜持有的320万股流星高铁损失惨重。10月15日，缙州高铁事故造成的影响已经减弱，他决定出货。
早上8点半，他来到办公室，郑重地坐在深红色办公桌前，用红色马克杯冲了一杯红茶，悠闲地喝完。9点整，他一改悠闲姿态，迅速点击鼠标，打开自己手中的几个账户，分别拖拽到不同的显示屏上，准备出招。
9点半，开市了。陆添胜先是接连挂出大买单，流星高铁的价格走势图立即以竖向“1”字形向上飙升。此时，正在家里、公司、证券交易大厅盯盘的散户们很快留意到这只异军突起的股票，争相打听为什么会逆势上涨，紧接着，他们得到了统一的“假”消息——陆添胜正在重仓买入这只股票。下一秒，散户们一边在心中大喊“卧槽！赶紧买”，一边以最快的手速，疯狂跟买。
“炒股不跟陆添胜，输得内裤都不剩”，这是十年前，陆添胜在越江省金义市证券营业部打工时，“江湖”上流传的歌谣。意思是，要是没跟着陆添胜买他买的股票，那肯定会错过赚钱的机会。由此看出，作为“涨停板总舵主”的陆添胜，对股民的号召力有多强。
10点整，流星高铁的行情图开始震荡，一路上涨的股价转而横向“一”字形小幅下跌，这也是陆添胜的“杰作”——他用比现价低3元的价格挂出大量卖单，绘制出“一”字形横盘的股价走势图。
那些刚才还为没买到发财股而沮丧的散户们瞬间振奋起来，纷纷默念：“卧槽，跌了跌了！赶紧入！涨起来就赚了！”
就这样，散户们大量涌入的买单令股价再次以竖向“1”字形飙升，很快就来到了陆添胜的目标价位——51元。
“是时候了。”陆添胜的双眼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开始悄悄卖出自己的320万股——他用16个账户，通过7家证券公司，分5批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完成了对流星高铁的高位套现，净赚420万元。
此时的散户们依然盯着行情图，盼望着股价再一次“1”字形上升，可惜的是，陆添胜已经满载离场，散户们全部被套。
看着运营部第一时间交上来的盈利表，陆添胜那张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凑近屏幕看了看流星高铁这只股票里的买家——没有之前出现的那几个账户，他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中午11点半，收市了。陆添胜起身赴约，与证券公司的人共进午餐。待到返回公司时，他发现会议室里已坐满了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面试的日子——公司新增10亿投资，分析师的人手已经不够了。
陆添胜看了一眼秘书洪馨桌上的雕像，那是十年前他从英国带回来的饰品，常年摆在他的案头，用来提醒他，“抓住机会的第一步就是辨别机会”。
这两座雕像也是今天给面试者的第一道考题，他嘱咐洪馨，只有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才能得到面试的机会。
洪馨不解，陆添胜却不以为意：“我要找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
而此刻，眼前这个名叫王亚丽的女孩儿，是第一个得到他亲面机会的候选人。陆添胜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浏览着她的简历。
女孩儿很漂亮，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上，一对又圆又黑的眼睛闪烁着灵气。高挺的鼻梁下方是圆形的鼻头，丰满微翘的嘴唇上涂着珊瑚色的口红，看起来更显青春活力。
她毕业于人民大学金融系，硕士学位，华方证券五年研究经验，曾两次获得升迁，目前为华方证券基金经理助理。
“说说看，你为什么能一眼认出这两尊雕像都不是我要的华尔街牛？”陆添胜把简历放在一旁，指着雕像问道。
“华尔街牛牛头高昂，鼻孔大张，是1987年美国股灾的精神解药，创作初衷是用公牛的力量恢复市场信心。而您提供的第一尊雕像是深圳拓荒牛，它低头蓄力，四蹄蹬地，于1984年落成于深圳市委门前，意在激发市民的奋斗精神；第二尊是镇海铁牛，牛首抬起，肌肉紧绷，牛角向后弯曲，背上还有‘镇潮铭’，这头牛是雍正年间铸成，用于镇御钱塘江潮患的。虽然这两头牛都和华尔街牛很像，但只要抓住关键差异，还是能避免看走眼的。当然，基于您是越江省籍贯，再加上原本双腿内跪的镇海牛被做成了站立的，我更相信这尊才是您的藏品。”
这也是六年前的陆添胜在英国见到铁牛雕像时的回答。那时的他刚刚结束与一名叫作“F先生”的大庄家的合作操盘。他在那次合作中被出卖，险些赔到倾家荡产。重创之下，他避走英国。这尊雕像，正好被摆放在剑桥大学附近的一家小店里，满身尘土，但一身紧绷的肌肉看起来依然倔强。
小店老板见陆添胜对着工艺品出神，便热情地上前招呼：“先生，这头华尔街牛喜欢吗？寓意很好！”这话把陆添胜雷得外焦里嫩。几番鸡同鸭讲般的询问与解释后，他才愕然发现：橱窗里那尊华尔街铜牛的仿制品，竟在无人察觉时被调了包，连店主都未曾看出任何异样，因为华尔街牛和镇海铁牛太像了！
“一定是哪个顽皮的越江学生干的。”陆添胜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后，老板把雕像递给陆添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先生，别垂头丧气。无论你正经历什么，这都是宝贵的财富。它能让你学到一个最重要的本领——分清真正的机会和美丽的陷阱。”
带着这尊雕像和这番鼓励，陆添胜回国后重振旗鼓。没想到六年后，他再次听到了当年在英国时，自己给出的那个答案。
陆添胜对女孩儿的欣赏，此刻又增加了一分。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好，还有五分钟开市，如果你买的股票能在开市后十分钟内涨3%，你将被现场录用。你有两次机会，请给我一只股票代码。”
“6430。”女孩儿平静地说出了第一只股票代码。这是一只医疗股，不过很可惜，它因近期牵涉多起医疗纠纷案而上涨动力不足，在开市后的两分钟之内，一直在小幅下跌。
陆添胜扫了一眼女孩儿，对方非常镇定。
“还有五分钟。”陆添胜再次提醒她。
“2713。”
陆添胜一边琢磨着女孩儿的自信从何而来，一边打开2713的行情图，只见刚才还在低位震荡的2713突然像长了翅膀般，从谷底反探，从252元直线上升，直至升到261元，涨停！
2713是最近板块轮动的热门公司，突然逆势上涨，应该是早已埋在里面的庄家在拉高出货。
陆添胜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向女孩儿伸出了右手：“恭喜，我正式邀请你加入……”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秘书洪馨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打断道：“陆总，对不起！”她急切地指向陆添胜面前的女孩儿，“她……她不是王亚丽！真正的王亚丽，是这一位！”说着，她侧身让出了跟在身后、一脸错愕的真正的应聘者。
陆添胜瞬间明白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漂亮女孩儿，原来是趁着王亚丽没有及时回答点名，溜进来冒名面试的。
虽然被拆穿，但女孩儿并没有慌张，她从手提包里拿出简历递给了陆添胜：“您好陆总，我叫权娜涟，是来面试分析师的。这是我的简历。虽然我的学历不达标，但是我赚钱的能力一点儿也不差。”
被骗的感觉让陆添胜感到愤怒，他没有接过女孩儿的简历，但他还是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简历上的几个日期和几笔交易：
2007年，洲观科技巨跌后拉升；2008年，梦凡股份并购重组后大幅领涨；2009年，舟天银行商誉增值连续三日涨停……
这几次的大幅上涨都是陆添胜操盘的结果，但奇怪的是，与他素不相识的权娜涟每次的操作竟然都与他的行动惊人的一致，尽管她掌握的资金很少，但次次都能从中获利。
“是你？原来是你？”陆添胜惊喜地叫道。那个他一直留意的几个账户的主人，此刻竟然站在他面前！
权娜涟笑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听说去年年底就被您看穿了。”
是的，三年前陆添胜就发现了这个与他保持行动一致的交易员，但多方打探都毫无头绪。对方行事低调，使用的资金也少，尤其是今年后就再无动作，令他始终看不清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但好在，这个人已经自动出现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总能跟我行动一致？”
女孩儿撇了撇嘴：“我三岁就趴在我爸背上看他炒股，七岁给我爸当交易员，后来，我对股票的涨跌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总之，您一出手，我就能感觉到，即便您每次使用的都是不同的账户。”
陆添胜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他相信女孩儿没有撒谎。因为如果一个人从三岁起就接触股票，经过近二十年的市场浸润，必然能形成一种超乎常人的市场直觉。倘若再拥有敏锐的洞察力，那她简直就是为交易而生的天才。
陆添胜长叹一声，转身对洪馨说：“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给她办理入职。职位是……别干分析师了，当我的专属交易员。”
洪馨露出微笑，示意权娜涟跟她出来。
“哦，对了，”权娜涟的手刚搭上门把，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对陆添胜补充道，“刚才我说的第一只股票，6430，您再看看。下午2点整，他们公司会宣布新一代高端医疗器械投入生产。”
陆添胜打开行情图，原本跌得难看的6430现在已经由绿转红，陆添胜又看了看时钟，正好十分钟。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