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网行动

文/海岭 志琦



引子 中国网络扫黑第一案

2020年7月9日,引起轰动、备受各界关注的兰州“2019•2•12”特大网络套路贷专案经过长达一年多缜密的诉前准备工作,由兰州市检察院提起公诉,以被告人王淑焘为首的20余人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诈骗、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寻衅滋事一案,在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该案为全国扫黑办、中央纪委国家监委、中央政法委、最高检、最高法、公安部六部委挂牌督办案件,号称网络打黑第一案,被依法起诉的犯罪嫌疑人达155人之多。开庭之日,甘肃省、兰州市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省、市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及成员单位代表,全国部分省市公检法人员、新闻记者、被害人与被告人家属及社会各界群众百余人获准旁听庭审。

因该案案情重大、涉案人员众多、罪名繁杂,与此案相关联的催贷公司犯罪案件,嗣后将分别由各办案单位所在地城关区法院、七里河区法院、安宁区法院、西固区法院、红古区法院开庭审理。

主侦此案的兰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八大队大队长贺小东说:一次起诉如此多的犯罪嫌疑人,建国以来在兰州还是第一次。前期侦查过程是对兰州警方综合办案能力的一次考验,后期诉讼过程则是对检察院、法院的公诉、审判综合水平的一次检验……

一、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三十七岁的理工男王淑焘,端着咖啡,徘徊在位于杭州某高端小区价值七千多万元豪宅的客厅里,心情十分焦虑。眼镜片后阴沉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射到窗外3月寒意依然的天空,找不到焦点。

咖啡喝在口中,早已没了往日的醇香,只剩下满口满心的苦涩。

放弃还是继续?

这个问句,在王淑焘的心头已经盘桓了有些时日。特别是进入2019年3月份之后,更是成了一道心魔咒语,时不时在他脑海中响起。

继续吗?危险在迫近,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他每时每刻都能闻到危险的气息。

放弃呢?意味着每天扔掉的就是两千万哪,日积月累,那可是近百亿的财富。自己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打造出了这只能下金蛋的天鹅……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选择是痛苦的。

放弃还是继续?或者,生存还是毁灭?

这的确是个问题!

不知不觉间从脑海中跳出来的这句台词,让王淑焘悚然一惊:王子哈姆雷特、国王克劳迪斯、王后葛楚德、王子的情人欧菲莉亚……无一例外地全都死于贪婪和欲望的烈焰之中。

怎么突然就想到这句台词呢?大学期间,他参与过这台经典名剧的演出。难道冥冥之中早有暗示,自己的人生注定就是一场悲剧?

不祥之兆。绝对是不祥之兆!自己当初怎么鬼迷心窍,要这么多钱干啥呀?害这么多人又为了个啥?钱越多,罪孽越深重。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了王子那张苍白的脸、滴血的剑,还有掺入了毒药的葡萄酒……

惊恐之中的王淑焘不由得一阵战栗,咖啡杯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自作孽,不可活。历来如此。

不知不觉,几滴清泪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泪眼蒙眬中,他看到一张同样苍白的脸颊,有着江南女人特有的秀气,黑漆漆的眼睛,黑漆漆的长发,黑漆漆的眉毛,阴晴不定的性格,谜一般让人难以捉摸,谜一般深深地吸引了这个离异的中年男人。

是她,黄渊。

第一次见到那张苍白小脸,王淑焘心灵中尘封已久的情感区域像遭遇地震一般战栗起来,甚至超过了和自己前妻的初次相见。

那时的王淑焘刚从互联网投资失败的泥淖中爬出来,挣扎着积蓄能量,期待着东山再起。几经波折,才和躲避“打击非法吸收存款”风头、藏匿海外的两个金主鲁枢、颜超达成意向:两人出资两亿,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交由王淑焘运作、管理,按协议分成。

王淑焘精湛的互联网技术、娴熟的金融管理才干、老于世故的社交手腕,深得两位金主的信任和赏识,故此才有这般大手笔的资金投入。

精于算计,是理工男王淑焘的本行。大学毕业后,凭着山东人坚韧豪爽的秉性,他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颇有人缘。只是独处灯下,才会怅然若失——走上社会这么多年,也就是解决了温饱。对远在山东老家的父母双亲,他也想像一些发达了的同学一样,有模有样地供养报恩,只是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每想到这些,他心中便隐隐作痛。

从来就认为自己是块干大事材料的王淑焘,怎能久居人下,便跳出体制,投身到惊涛骇浪的商海之中。从小公司、小角色做起,王淑焘备尝艰辛,他深知生存的不易,混江湖不仅仅需要激情,更需要经验的积累。眼界与思维决定着行走的方向与飞行的高度,经验则是支撑自己生存下去的保障。

历经挫折磨难,王淑焘终于皮糙肉厚,经验逐渐丰富,眼界也越发高远,胃口更是越来越大。从南京、杭州的大网络公司到上海的大金融公司,来来回回闪转腾挪,虽没有理想中的大网捕获,却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捕获技巧,窥探到了吸金吞银的特殊法门,为他之后在网贷江湖扬名立万做好了技术上的准备。终于,在2018年春至2019年春,近一年的时间里,王淑焘利用互联网这根撬棍,制造了一场实实在在的“网贷之灾”,让几十万网民成为了他的猎物……

金钱美女,自古以来就如影随形。金钱在哪儿,美女就会在哪儿。

两亿元资金到位的同时,小脸苍白的丽人黄渊也出现了。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紧盯住的便是两个亿资金的走向,那是她到此处工作的主要内容。为了堵塞可能的漏洞,以免资金流失或资金走向暴露,黄渊还让自己的妹妹黄雯雯出任公司的财务主管,相当于将一道最保险的阀门挂到了财务口的进出管道上。

摇曳在寒风冷雾中一树红艳艳的腊梅,让王淑焘止不住心旌摇荡。几日之间,那张苍白的小脸、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便成了王淑焘心中的唯一。

小女子十分忠于职守,把资金监管得十分到位,同时,也没有浪费半点儿一个漂亮女孩儿应该享受的温柔情愫。不主动也不被动,不消极也不积极,不冷漠也不热情,硬生生地把控住一个“度”字,像雾像雨又像风,吊着老江湖王淑焘的胃口。

半年多时间,王淑焘一边陶醉于公司网络套路贷业务上巨大的“成功”,一边享受着和苍白小脸丽人的情感煎熬,痛并快乐着。

这期间,另一种忧虑也时时困扰着他——投资两亿,不到一年的时间,毛利近两百个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来钱的买卖?树大必定招风,总有穿帮的一天。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有一只巨大的铁手正在罩向他,随时都会把他打回原形,甚至万劫不复。

大厦将倒,赶紧开跑。为防范那一天的突然降临,3月份,王淑焘便已开始做减法,减员、减工时、减部门……

苍白小脸的行动比他还快,借口金主鲁枢在召唤她,早早跳出了雷区,再一次验证了那句老话:女人对危险的敏感,是男人的无数倍。

跟王淑焘洒泪而别,她也没忘记自己安插在公司财务部门的妹妹,趁公司减员减产之机,给妹妹报了一个豪华赴日旅行团,让她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公司,出了国境。王淑焘翻船沉没之时,两位金主和金主派驻王淑焘公司的特派员黄氏姐妹都身处境外,成为公安部榜上有名的“红通”人员。

不过,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吗?犯下了天条,接受惩罚便是迟早之事。因为他们的克星,来自西北黄土高原、黄河岸边的公安民警,已经紧紧盯住了他们肮脏而漆黑的背影。

二、两个“无事生非”的技侦警察

笑眯眯、胖乎乎、乐呵呵的张长龙是兰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政委,五十多岁,老兰州大学毕业生,不吸烟,有事没事就端着一杯茶,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在琢磨。琢磨琢磨便有了思路、有了办法,有了办法之后必定会有一个结果。

“办法总比困难多吧。”这是张长龙的口头禅。

2018年隆冬时节,张长龙又开始琢磨起一件事——网络套路贷。从来没贷过款、更没有从网上贷过款的张长龙琢磨来琢磨去,便有了喟叹:“一个贷款的事,竟然能把一个好好的人闹成半瘫脸,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有点儿太脆弱了吧。”

“那是没落到你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夫人不客气地怼了过来,“老刘家的闺女,你是知道的,娃长得标致,学习又好,上的大学都是985、211什么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应该大三大四了吧。”

“是挺好的,只是最近不知怎么就出了幺蛾子。听人说娃要买一个苹果手机,钱不够,又不想跟爹妈张嘴,就从一个网站借了几千元,没想到竟成了一笔阎王债,驴打滚、利滚利,越滚越多,越还越还不清。姑娘借钱的事不知怎么就让同学、朋友、家人知道了。女孩子家好面子,寻死觅活的。学校里是待不下去了,怕有个三长两短,老刘两口子赶紧到学校把娃接了回来,整天守着这么个失魂落魄的娃,啥也不能干,哪儿也去不了,真是要命啊……以前那么好的一个娃,现在整天痴痴呆呆的,一句话也没有。不就几千块钱吗,何况已经还了好几个几千了,那个网上的什么公司,不是硬生生把娃往死里逼吗?丧尽天良啊!平时就看着你们这些警察整天价忙活,十天半月见不上一面,你们都在忙活个啥?咋就不知道把那些放高利贷的坏蛋统统抓起来?”说着说着,夫人的眼泪哗哗的,“好端端的一个娃,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还有老刘两口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张长龙就看不得夫人掉眼泪。从那天起,网络套路贷便成了2018年整个儿冬季兰州市公安局技侦支队政委张长龙用心琢磨的一个问题。

一个本可以拥有光明前程、美好生活的女孩儿,让一笔几千块钱的贷款给毁了。这是跟自己的家庭有点儿交集的,没有交集的呢?会不会还有很多?这么一想,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严重,是不是应该找个人说说?

他想到了李强。李强是张长龙的部下,技侦支队三大队大队长,四十多岁,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技侦岗位上,绝对算得上是兰州技侦战线上的元老。

想猴就来了个孙悟空。刚想到李强,张长龙便看到脸色有些阴沉、显得一张黑脸更黑的李强晃入了自己的眼帘。张长龙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有事,看那张脸,像是刚让擦锅台的抹布抹了两把一样,黑到家了。

李强不但有事,而且还是一桩让他牵肠挂肚的难心事——

一位朋友的朋友,小两口经营一家风味小饭馆,上有四个老人,下有两个上小学的儿女,生意平稳顺当,生活有滋有味。不料风云突变,小两口一起寻了短见,说是小店的资金一时周转不开,从一个网站上借了几千元钱,谁知道那笔钱怎么还都还不完,而且越还越多。更要命的是,放贷网站拼命催逼小两口还债的同时,还在两人的亲戚朋友圈内造谣,说他们欠债不还人品恶劣、嫖娼卖淫道德败坏……

人活脸、树活皮。损失了钱财又丢了面子伤了名声,小两口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四个老人、两个孩子、三个家庭,靠的就是这对小夫妻的支撑。他俩一倒,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瞬间垮塌……

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人世间的大不幸。沉浸在悲痛中的老人还没缓过神,网贷公司的催款电话却已找上门来。失去儿子、儿媳的老人怒不可遏:“两条人命都搭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子债父还。你儿子还不了,不是还有你这个老子吗?”

从此,不但小两口的爹娘、岳父岳母,甚至近一点儿的亲戚朋友都成了催债的对象……

“太猖狂了!”李强听说此事,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把上面的茶杯茶壶震得东倒西歪。

涉及两条人命、三个家庭、两个孩子,绝对是桩大事。这还是朋友告诉自己,自己才知道的,那么,在自己的朋友圈之外,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悲剧?还有多少家庭遭此荼毒?

嫉恶如仇,是警察李强与生俱来的基因,除暴安良,是警察打击一切犯罪活动的原始动力。通过朋友,李强把小两口寻短见的前因后果捋得清清楚楚,一家叫“甜兔”的网站进入了他的视线。

四十多岁的老警察李强,在那个冬天便开始惦记上了“甜兔”。只是,那小狗日的躲在网上,让老李有点儿“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力不从心……

心中燃烧着一团烈焰的李强,此时便黑着一张脸出现在张长龙的面前。2018年的某个冬日,在张长龙的办公室里,一位抱着一杯清茶,喝着;一位点着一支香烟,抽着。如此摆位,是两位老战友之间常见的一种姿态。李强是支队里为数不多的可以在(或者说敢在)政委办公室里冒烟的一位。

这个晴朗却寒冷依然的下午,在喝茶、抽烟,抽烟、喝茶之间,张长龙、李强两人平平淡淡地完成了一场对接。

张长龙把老花镜推向脑门儿,翻看着李强发来的截图,截图上是一个叫“甜兔”的网站,看内容,就是教人做菜什么的。李强说:“做菜是幌子,实际上是在贷款害人,而且他们还在干着。我们必须……”

“等等,”张长龙打断他的话,“你说的都是你的推测,但你是警察,警察讲的是证据。只要你这位侦查大队长给我拿来证据,我立马批准立案。”

“你等着,我会拿来证据的。”

“丑话说在前头,你怎么拿证据我不管,但必须依法依规,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是给你出难题,打击敌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警察,能算得上好警察吗?当然了,对你这样的老侦查员唠叨这些,显得太小儿科了。但网络犯罪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打击网络犯罪,必须有全新的理念和思维,必须使用全新的战法。再说了,我们的对手隐藏在什么地方,是个什么模样,有多大的能耐,目前还是未知数。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更不能让自己陷于被动。”

李强起身,立正敬礼:“属下明白——慎之一字,战之本也!”

“好像是晚清名帅左宗棠的话吧?好,就让我们像这位平定西北内乱名垂青史的老将一样,搞出一个什么经典案例来,说不定也能名垂警史呢。”

三、从网上来的最好从网上走

政委张长龙在上头把房顶子给撑着,下面的李强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干自己想干的活儿了。离开政委办公室,李强心里总是琢磨着政委的一句话:“从网上来的最好从网上走。”

这话仿佛是黏上了李强,走哪儿跟哪儿,想甩都甩不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绷着一张钢板脸的李强打了个电话,片刻,两个部下蹦蹦跳跳进来了。这二位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都端着一张朝气蓬勃的脸,小伙子叫曾时雨,姑娘叫陈可可。

两人一左一右往李强身边一凑:“李队,干啥?又有好吃的吗?”

“有——政委给的,吃不完都别回家。”

“啊?!”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个鬼脸。

半小时后,两个小的从李强办公室出来时,好像也跟李强一样魔怔了,嘴里时不时念叨着:“从网上来的最好从网上走……”

念叨着这句的李强,像跟网有仇似的,趴在网上,就是不下来。因为政委说了:从网上来的最好从网上走。

念叨着这句的两个年轻人,也像跟网有仇似的,趴在网上,就是不下来。因为李队说了:从网上来的最好从网上走。

当然,他们都回不了家,因为政委给的“好吃的”,一时半会儿吃不完,三天五天也吃不完……等他们再碰头的时候,那个让老李同志惦记了好些日子的“甜兔”网站,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模样——

“甜兔”网站的实际应用功能与其表面描述不符,名为教人烹饪菜肴,实为网络贷款平台的入口,故存有A、B两面。网民的负面反应十分强烈,留下的差评很多,有网友直接称之为“挂羊头卖狗肉”的害人网站。

同时,还发现了一些跟“甜兔”类似的名不副实的网站,如“闪电虎”、“雏鹰”、“花猫”等,经对这几个网站软件的样本分析,发现它们不仅名不副实,还存在强行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的恶意行为,其中几款软件的APK竟能自动获(窃)取包括用户的通讯录、通话记录、短信、位置、内存、摄像头、麦克风等功能的使用权限。如果其获取数量达到法律规定的数目,那就涉嫌违法犯罪。

两个小的汇报完毕,本以为能得到老李同志的几句夸奖,没想到老李还是绷着脸,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第一,为什么网络放贷要遮遮掩掩,伪装成家政技能培训网站?第二,为什么要偷偷获取用户的相关信息,甚至是手机的最高权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些APK已经获取了哪些人的个人信息?获取了多少?用途是什么?”

之前一分钟,两个小的还多少有些得意,转眼间,就感觉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该怎么解答老李同志的疑问。两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尬笑,然后,各自起身,嘀咕一句:“得,继续干呗……”

两个小的又趴到了电脑前,满眼跳跃的都是“甜兔”,满脑子奔跑的都是“闪电虎”,满世界飞翔的都是“雏鹰”……

“晕——晕死的晕。”曾时雨发出一声长叹。

“晕你个头,快来看!”陈可可横着眼睛招呼曾时雨,“李队这边有戏!”

“这狗日的这么难……”话说半截,李强赶紧打住,身边那个小的还是个姑娘呢,于是拐了弯,“终于还是进去了啊!”

“姜还是老的辣。”曾时雨凑过来,不失时机地恭维。

“那是,咱师傅是谁啊,在这大院里好歹也是站前三排的吧。”

“耶——”两个小的手又拍到了一块儿。

李强的心情不错,黑脸上难得地透出一丝红润:“我想着也该出来了。该使的劲都使了,该用的手段都用了,你狗日的总算出来了(老李终于还是没绷住)。一出来还这么多,太给我老李面子了。小曾你来看看,有多少?”

曾时雨把脖子伸得老长:“好几个G呢。”

“到底是几个G,给个准话。”

“报告李队,有5G多。”可可说。

李强在曾时雨头上拍了一巴掌:“看人家可可,这才像我的徒弟,哪像你?你们在这儿给我盯好了,我去找政委。”

可可撇了撇嘴:“我是像你的徒弟,那家伙,”她用下巴颏示意曾时雨,“那家伙直接就是一个你。”

曾时雨乐了,忙活网上数据的同时,还没忘给可可竖起大拇指。

政委办公室里,张长龙抱着个茶杯,也对着抽着烟的李强乐了:“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毛爷爷说得多好啊。从网上来到网上去的思路看来是正确的,至于能不能揪出那只黑手,达到我们想要的那个结果,就得看你们几位的工作能力、效果乃至运气了。”

“我的运气一直不错,这个政委你知道。而且这次的运气一定更好,因为有你政委的加持嘛。”

“嗯嗯,你这个认识还算到位。”

离开政委办公室,走在楼道里的李强攥紧了拳头,指节嘎巴嘎巴响:“狗日的,你们就等着吧,你李爷不削死你们才怪!”

获取的数据经过专业单位的清理,名为教人炒菜的技能培训平台的外衣便被扒了个干净,露出了里面的真实货色:一个网络套路贷平台。

此平台使用非法软件获(窃)取手机中的个人信息,用于分析挖掘潜在的客户,对其进行定向广告推送和日后催收债款。在已提取的数据中,信息量非常惊人,其中仅甘肃籍的受害人就有两千多人,每日的流水达五六百万元之多,放贷金额达数亿元……继续深挖,因网贷还不了款、受不了催逼侮辱走上轻生之路的就有十余起……

“这么多?这其中怕就有李队关注的那起夫妻俩自杀案。”陈可可看着数据,自言自语。

李强狠狠地剜了一眼陈可可。陈可可躲闪的眼光落在了曾时雨的脸上。曾时雨的眼光胡乱摇摆了一阵,逃向了门外。门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怕已是深夜了吧。

燃着一支烟,在氤氲的烟雾中,李强只觉得眼睛酸胀酸胀的,使劲掐了掐睛明穴:“我们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快一个星期了。”陈可可回答。

“过得这么快……我们得加快速度啊,小心让那只兔子撒丫子跑了,那咱爷儿仨怕哭都来不及啊。”眼睛瞅着一桌子乱七八糟的纸张,上面的鬼画符究竟是什么意思,怕只有李强自己知道。“跟网安支队的胡向龙联系,让他帮我们查查与此相关的非正常死亡案件。”

如果李强算得上兰州警方技侦战线上一把重剑的话,那胡向龙在网侦战线上的分量也不会轻到哪儿去,只是面皮白嫩了些许,说话的语调缓慢了许多,看上去更像个斯文书生。网安支队的胡向龙,1974年出生,1998年参加公安工作,现为市局网安支队案件侦查大队警务技术四级主任。多年的历练,他在业内名声日益响亮,累计破获各类案件千余起,多次立功受奖。

因为业务上的多年合作,胡向龙和李强他们早就成为有事抓起电话就打的亲密战友,才不会考虑现在是凌晨还是深夜,你在身边还是在天边。两人惺惺惜惺惺、英雄敬英雄的根源所在——骨子里是一样的警察。

李强日夜紧盯“甜兔”网站的时候,这边的胡向龙也没闲着,电话一拨就通,同样是在加班加点。有着丰富打击网络犯罪经验的胡向龙,对此类网站的感觉和李强一样:此类灰色公司,大都是抢劫性经营,抢得差不多了,觉出风声一旦有什么不对头,一声呼哨,便会人间蒸发。

从不让李强失望的胡向龙,第二天一早就给他报来了相关死者的材料。还真的有这么多啊,这一条一条的,可都是人命,是关天的人命啊——

青海省西宁市受害人江一涛(化名),男,37岁,生前系西宁市公务员。江一涛曾在多家网贷APP平台上借款,因不堪网贷公司轮番暴力催收的折磨,于2018年12月23日在青海省西宁市中心通海大桥上上吊自杀。江死后,其父母妻子的生活异常艰难。据江一涛的家属反映,直到江一涛死亡后数月,其家人及朋友同事仍遭到各种催收电话的轰炸,对他们进行辱骂和恐吓。

再往下看,看到第三页时,果然有自己牵肠挂肚的那桩饭馆小两口自杀案。受害人杨村月(化名),女,37岁,个体职业者。杨村月于2018年12月27日、2019年1月3日分别在此犯罪集团掌控的两个平台上共计借款4200元,造成逾期金额25200元的债务,随后被西安催贷公司的业务员华飒等人软暴力催讨。杨村月和其丈夫尹秋收因“欠款太多无力偿还”,于2019年初在家中一同烧炭自杀。毫无人性的催收公司人员还威胁死者的家人:不还钱,就收了他们的骨灰。

李强伸出大手,把桌子上的那几张纸捏成一团。吃人不吐骨头,这回算是真正见识了。既然落到我李强手里,不但要让你们将吃下去的骨头给我一块一块吐出来,还要吐出你们的血、你们的肉、你们肮脏的五脏六腑,等着瞧吧!

杀人偿命,古来如此。当年轰动全国的“甘肃兰州李智、李捷黑社会犯罪团伙”涉及12条人命,硬是毙了12个罪犯偿还的。现在,看你们这些兔崽子能有几条命来偿还这么多的血债!

人命关天,何况牵扯到这么多非正常死亡案,政委张长龙放下材料:“这不行啊,老李,我俩已经肘不住了,得赶紧向局里汇报。”

四、网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动物系群主”

案情重大,听取汇报的分管副局长王俊峰(时任兰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兼网安支队负责人,现任甘肃省网信办副主任)当即指示技侦、网侦、刑侦开展联合侦查,特别指示主攻前沿破案打击的刑侦支队必须派出得力人员对此案给予强有力的支持。

享誉全国的刑侦战线名探、公安系统二级英模、刑侦支队支队长张金刚当即命令刑侦支队八大队大队长贺小东到专案组报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军人出身的贺小东战功赫赫,堪称刑侦支队的一员虎将。

局反电诈中心根据前期侦查获取的受害人信息,开展进一步核实工作,为此案的纵深调查提供强有力的支撑。据查,“甜兔”、“雏鹰”、“闪电虎”等多款软件APK回链的地址均为阿里云的云服务地址——杭州。

“汇集到哪里,就查到哪里。加快速度,咱们抢的是钱,抢救的更是人啊!早一秒打掉,就可能少一个人受害。”王俊峰果断拍板。

2019年1月12日,技、网、刑侦三家联合办案组前往杭州“甜兔”等网站服务器所在地、杭州市阿里云计算有限公司,针对调查发现的IP地址,依法调取了犯罪团伙利用壳公司租用的服务器的数据,阿里公司为前来调查的兰州警方提供了大力支持。

“动物系群主”王淑焘落网

调取服务器数据,应该是进入此黑幕公司最直接、最方便的不二法门。服务器相当于他们的后台仓库,干了什么、什么时间干的、谁干的、危害程度如何,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想抵赖都没门儿。

大数据年代得靠数据说话。你利用大数据害人,那我就用大数据给你治罪。你从网上来害人,那我就去网上擒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经查,“甜兔”等网站服务器为犯罪嫌疑人黄贺租用,黄贺系王淑焘总公司下属技术部门的经理。黄贺在这里共租用了三台阿里云服务器,上百条通道(一条通道几千元不等)。兰州警方派往杭州的联合调查组依法调取了三台服务器的数据,共计60余T。

60T是个什么概念?用个比较形象的比喻,其容量相当于建国以来全国拍摄的影视剧的总和。

黄贺,80后,现居杭州市西湖区,办公地点在杭州市互联网创新创业园内。其掌管的“甜兔”、“雏鹰”、“闪电虎”等20余个网站,都有阴阳两张脸,A面是正常的生活学习网站,B面则为贷款网站。

根据调取到的数据初步分析,警方发现这是一个集“非法获取公民信息、套路贷、非法经营、软暴力催收”于一体的犯罪集团。该犯罪集团使用自己开发的手机APP软件获取公民个人信息后,针对重点人员进行网络贷款推送,诱使受害人在其网贷平台提交贷款申请,经平台审核,评估其偿还能力后发放贷款。为逃避监管打击,贷款通过易宝支付(第三方支付平台)电子点卡发放。

黄贺只是技术部门的经理,也即公司的第二层级,她的顶头上司就是王淑焘。王淑焘和他的两个金主属于第一层级。两个金主知道自己从事的“生意”伤天害理,遭到打击是迟早的事,只是派出代表黄渊作为代理人进驻王淑焘的公司,监控资金的走向,自己则隐身海外,既可以借王淑焘之手火中取栗,又可以借国外的一张绿卡逃避打击。

公司的第三个层级是具体工作人员,第四个层级就是与其合作的催收团伙了。该犯罪集团与“建元”、“恒乾”、“云驰”、“快乐共享”、“资产360”等24个催收团伙建有债务业务外包催收关系,涉及安徽合肥、陕西西安、河南郑州等多地,足见其催收的业务量有多大。公司在自己控制的网络平台上为催收团伙开设平台账号、配发密钥、考核催收业绩,对其进行统一管理。

精于互联网敛财、更懂得躲避法律打击的王淑焘,将账款进出这一块交给易宝支付平台打理。易宝支付平台是一个第三方支付端口,可以使用易宝的会员账户支付、银行卡支付等。它与支付宝的不同之处是,支付宝是消费者把货款先打到支付宝账户上,待消费者确认收货后,货款才转入商家账户,而易宝是只要消费者支付,即时转入商家账户。此平台还兼容支付宝、微信两大支付方式。

王淑焘利用事先注册的空壳公司,在易宝支付平台开设了大量账户,利用这些账户向贷款人放款;贷款则是以垫付消费的名义,给付受害人一个电子密钥,受害人登录易宝支付平台后,凭密钥领取电子点卡进行消费或提现。王淑焘规定,公司所有合作关系之间的账务往来,都在易宝支付平台上进行,该平台最多时派出六名工作人员与王淑焘犯罪集团及其掌控的各个贷款平台进行业务对接。

也就是说,诸如“甜兔”、“雏鹰”、“闪电虎”之类的网站,都有一个共同的宿主——王淑焘,都是从他这里放出去捕猎的鹞鹰、勾魂的小鬼,是特意给在平台上贷款的受害者设下的连环陷阱。受害者只要被套住,就休想轻易脱身——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你借上5000块钱,在他的20多个网站挨个儿转上一圈,就得还80万。

这不是故事,是活生生的现实!

60T的数据量实在是太大,无论是网侦还是技侦,都没有如此巨大的消化能力,只能将其交给专业公司、专业人员,让他们根据警方的需求分层分级逐步处理。

对多个平台的数据分析表明,该犯罪集团采取“砍头息”、逾期高额收费的方式进行营运。比如受害人贷款1000元,平台先期以服务费的名义扣除300元的贷款利息,受害人实际拿到700元,贷款周期为7天或14天,逾期不还每天加收10%的利息,利滚利重复计息。这就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714高炮”,王淑焘则是网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动物系(其贷款网站皆以动物命名,如‘甜兔’等)群主”。

该犯罪集团与专业催收团伙(公司化运作)建立催收外包合作。贷款人逾期不还者,先使用软件对受害人进行短信轰炸骚扰,继而通过电话侮辱、威胁等软暴力手段进行催收。由于贷款时绑定了受害人的银行卡,受害人的银行卡上只要有资金到账,就会自动划扣,收到的钱款,犯罪集团与催收团伙按比例分成。

王淑焘十分重视网络平台技术,2018年5月以来,投入几千万专门设立了两个技术研发团队,自主研发了“甜兔”、“闪电虎”等20余个网贷平台,共计使用“网牛”等1317个手机APP软件,平台推广的相关类似APP有1300余个;平台内注册的所谓工作人员账户多达612个(含催收人员);累计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达11976万人次;利用多个主体公司,以垫资消费为名签订非法贷款合同,累计贷款人数4751万人,其中涉及甘肃的达8000余人;累计放款金额5975亿元,累计收回金额9116亿元,非法获利3141亿元,尚有未收回的账目金额9847亿元。

五、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随着数据分析的逐步深入,犯罪证据逐步呈现,其涉案金额之巨,受害者之众,连见惯大案要案的省公安厅副厅长、兰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长肖春都大吃一惊,即刻命令成立专案指挥部,并亲自挂帅。

因为听取汇报的这天是2019年2月12日,故将此案定为“2•12”特大打击网络套路贷犯罪集团专案——简称“2•12”专案。会上,责成技侦、网侦、刑侦、法制等多警种密切配合,缜密侦查,限期破案。所有参与破案的部门、警种,所有上案子的警员,都进入加速状态,飞驰在线上、线下两条高速公路上,只有一个目的:不想放跑罪犯,更不想放纵犯罪。

天道酬勤,辛苦的努力得到了回报,犯罪集团的组织架构和犯罪方式基本查清,并从线上、线下两个方向锁定了主要犯罪嫌疑人,成功地实施了全天候监控。

犯罪集团以公司的面目出现,技术部负责平台、手机应用研发及日常的运行维护;办公室负责人事管理、设备采购;财务部负责资金流转和费用支付、利润分配;市场部负责APP上架推广、放贷业务、催收管理、客户等,是连接套路贷催收与受害人的关键部门。

与犯罪集团合作的外围公司主要有易宝支付、银行卡鉴权公司、风险控制公司、著作权登记代理公司以及催收公司等。银行卡鉴权公司根据犯罪集团提供的受害人在平台注册的银行卡号、照片等,违规查询受害人的银行卡账户信息、流水、使用情况,作为风险控制的主要参考;风险控制公司用大数据模型分析借款人的身份背景、家庭社会关系,对借款申请人进行综合评分,反馈给犯罪集团的贷款平台,决定是否放贷;著作权登记代理公司(北京某软件技术公司)负责为该犯罪集团开发的20多个平台软件违规办理著作权证,有了著作权证,便可以通过各应用商店审核上架;催收平台对欠款人进行分级管理,利用之前获取的个人信息,有针对性地制订催收策略并付诸实施。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王淑焘曾颇为自豪地说。

仅从这一点看,王淑焘还真算得上是优秀的企业管理人才。只是他把自己的才干用到了邪路上,不仅害了他自己,而且害了跟随他的一群本已学有所成的年轻人,更是将一大批套路贷受害者拖入痛苦的深渊。

王淑焘用一团火焰作为自己的微信头像。他的确是一团烈焰,不过,那是一团邪恶之火,所过之处,全部化为焦土;他在火焰头像下面的个性签名是:努力,其他就交给命运吧……

王淑焘的确付出了超出常人的努力,但因出发点彻底错误,结果是出的力气越大,害的人越多,最终,他也要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中国人就信这个。

2019年早春,专案指挥部派出专人,把这个以杭州为中心、犯罪触角伸向全国各地的特大网络套路贷犯罪集团的详细情况向省公安厅、国家公安部作了专题汇报。公安部、省公安厅对此案高度重视,派出工作组赴兰州指导该案的侦办工作,研究打击方案。

时任公安部刑侦局童碧山副巡视员带队的工作组抵达兰州后,直奔市公安局。兰州市公安局长肖春、副局长兼网安支队负责人王俊峰、刑侦支队长张金刚、技侦支队政委张长龙及主侦此案的李强、胡向龙、贺小东、宋学兵等,向工作组汇报了案件进展情况。不久,公安部决定督办此案。

有了公安部的加持,兰州警方“2•12”专案组的民警都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3月初,犯罪集团和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基本摸清,犯罪证据基本到位,专案指挥部认为抓捕时机已经成熟,决定在近期实施抓捕行动。鉴于点多面广、人员众多、窝点分散等诸多不确定因素,抓捕工作稍有疏漏便有可能满盘皆输,指挥长肖春要求,各行动组将自己分内的工作梳理清楚,边界切口衔接到位,准备事项前移,认识站位提高,绷紧一根弦,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剑已拔出,就差朝前的那一舞了。

为了确保抓捕行动成功,专案指挥部决定派出先遣组前往杭州,开展前期摸排。特别是网侦、技侦必须紧密配合,进行异地布控,对犯罪嫌疑人的实时活动轨迹进行精准刻画,确切掌握一号嫌疑人王淑焘及其他重点嫌疑人涉及的多处住所地及生活规律、行为习惯,为每一个重点对象量身定制抓捕计划。

3月10日,专案指挥部抽调刑警、网安、技侦、特警、法制等部门警力的同时,特别从城关分局、七里河分局、安宁分局、西固分局、红古分局等单位抽调刑警,按片分段,责任到人,组成多个抓捕小组,目标指向西安、合肥、亳州、郑州等地。

3月13日上午,专案指挥部召开各参战单位联席会议,指挥长肖春宣布,经上级批准,部督“2•12”特大网络套路贷集团案的抓捕行动时间确定在3月18日上午8时——那天是周一,每周上班的第一天,员工整齐,正是围猎的最佳时机;代号:“裂网行动”。

3月13日下午,肖春为赴杭州先遣组送行,他对带队的张长龙说:“老张,‘裂网行动’能不能取得圆满成功,你们先遣组的担子不轻啊。”

“请局长放心,先遣组保证完成任务!”

信心满满的张长龙带领由李强、胡向龙、贺小东等16名从各单位抽调过来的精兵强将,在局长肖春满眼的期待中,登车出发。

风起,依然寒冷。伫立在寒风中的肖春,热切地期待着战友们的凯旋。

杭州先遣组在旅馆房间里集结待命

六、与本案八竿子打不着的

“3•15”晚会“打草惊兔”

正当兰州警方的抓捕组分头聚集、沙盘演练、枕戈待旦之际,风云突变。让兰州专案指挥部措手不及的原因,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央电视台。说得更确切点儿,是中央电视台的“3•15”晚会。

2019年3月15日晚,央视已经开播了28年的“3•15”国际消费者权益日消费者之友专题晚会跟往年一样照常播出,就是在此次晚会上,突然点了“甜兔”等网站的名,说它们是消费者举报的非法网贷平台,坑人无数……

警方逮兔子的绳子已经拎在了手上,正准备扔出去的时候,凭空飞来一块石头——“打草惊兔”。

央视“3•15”晚会的突然曝光,让王淑焘犯罪集团嗅到了危险迫近的气息,脚底抹油当然是他们的首选——钱要挣,命更得要啊。精得跟猴一样的王淑焘早就做好了开溜的准备,公司除了催收这一块,其他部门都放了长假。王淑焘给自己、前妻黄蕴(化名)、一儿一女都预订了去香港的机票,大量的现金已经从银行提出……于是便出现了前文中那个面对是走还是留、是收手还是继续而犹豫再三的王淑焘。

“3•15”晚会也改变了警方的行动计划,必须在杭州将犯罪集团的首犯截住,如果让他逃出国门,那就是兰州警察的耻辱。肖春手中那把出鞘的利剑,迅疾地挥向了前方:提前收网!

可是,提前收网谈何容易?原定的行动时间是18日,兰州警方的大队人马还在路上,尚未完成集结,仓促出战,又有多少胜算呢?

先遣组由技侦、网侦、刑侦、法制等部门的16名民警组成,其中大部分是技术人员,有一线抓捕经验的刑警只有6位。看到指挥长肖春转发过来的“3•15”晚会的视频,刚刚抵达杭州、才放下行李的张长龙,脸上的汗顿时淌下来了。

专案指挥部决定,抓捕行动提前到3月16日上午,擒贼先擒王,必须保证王淑焘等四名主犯到位。肖春问他:“先遣组有困难吗?”

说没困难是假的,眨眼的工夫,从打前站变成了主攻力量,而且面对的是犯罪集团的核心成员,一旦失手,责任重大啊。可是,张长龙的回答斩钉截铁:“没困难要上,有困难更要上。领导放心,我带的是先遣组,不是旅游团;我本人是兰州警方的政委,不是旅游团的导游!”

“有这个气势就好!后方兰州将给予全天候技术支撑,确保先遣组在杭州的抓捕工作顺利进行。”

“保证完成任务!”大声说出这句话,张长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反倒轻松了许多。

3月的杭州,天气尚冷,可围在张长龙身边的每一位兰州警察都觉得房子里太热、太闷,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安、焦虑、烦躁的情绪萦绕在众人心头,似夏天水沟边扎堆的蚊虫,挥之不去。

打完电话的张长龙站了起来,目光环视众人,一屋子的兰州警察立时安静下来。

“情况有变,行动时间提前,3月16日上午必须打响,王淑焘等四个主要犯罪嫌疑人必须到位。刚刚,我代表先遣组立下了军令状,保证完成抓捕任务。眼下先遣组的各位,已经变成了杭州主战场的主攻队员。虽然我们人数少了些,但看看我们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作为先遣组的带队领导,我对每一位同志的战斗力都充满了信心。同志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一屋子的兰州警察全体起立。

“好!就让历史见证这个时刻吧!为受害者主持公道,为兰州警察的荣誉而战!”

“为受害者主持公道,为兰州警察的荣誉而战!”

张长龙随即布置任务:“从上海借调过来的三台现场技术侦控车一到位,各抓捕小组立即行动。李强,你留在我身边,负责协调各行动小组之间的配合,你那一组由曾时雨带队。”

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的张长龙将仅有的16名民警分成四组,一号犯罪嫌疑人王淑焘的抓捕任务让网安的胡向龙抢到了手中。

夜幕下,上海至杭州的高速公路上,三台依维柯改装的技术侦控车风驰电掣。上海到杭州全程170余公里,行程两个多小时,侦控车到达之际,就是先遣组的行动开始之时。此时此刻,兰州技侦后台派出多组精干民警无缝支持,网侦全天候配合,主要犯罪嫌疑人的行动轨迹已被盯死看牢。

三辆侦控车准时抵达,各行动小组立即登车,赶往各自的抓捕点。站在寒风中,目送着一辆接一辆警车消失在浓重的夜雾之中,张长龙默默祈祷:兰州警察必胜!马到成功、马到成功啊……

2019年3月16日凌晨,一场震惊全国的打击网络套路贷犯罪的风暴,在春寒料峭的南国名城杭州、在满城人的睡梦之中,悄然酝酿着,蓄势待发。

七、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胡向龙所带一组的目标,是头号嫌疑人王淑焘。抓捕王淑焘的行动是否成功,是此案能否继续推进的关键。胡向龙深知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么沉重,那张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脸都快变面瘫了,压力真正山大啊!

王淑焘离婚后,把父母从山东老家接过来,同住在一高档小区内价值七千多万的豪宅里。胡向龙带队风一般地赶到了小区,一路上一再交代,为了完好无损地带回王淑焘这个潜伏在网络深水区兴风作浪的“巨无霸”,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胡向龙(右二)带领抓捕组准备出发

大门口门卫室的保安很快被胡向龙“拿下”:“居住在×栋×楼×层的王淑焘是公安部督捕的重犯,我们警察执行抓捕任务,也是替你们小区除害。否则,你们眼皮底下藏着这么一个危险分子,一旦他在小区里闹出什么事,那就准不是小事。到那个时候,你们物业的保安还不是首当其冲?你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个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把火放在裤裆下,不怕你不着急。事关自身的安危,保安把胸脯一拍:“身为小区保安,自然就得保护小区的安全。小区里出现了这样的危险分子,理所当然要给警察搭把手,也是为小区消除安全隐患。警察大哥,让我干什么您只管吩咐,小弟绝不含糊,退一步的就是孬种!”

胡向龙扶了扶眼镜,笑了:“多好的保安兄弟啊……放心,抓人是我们警察的活儿,不会劳驾你们保安弟兄的。你们只要配合好我们的工作,就算帮大忙了。”

三言两语,胡向龙把保安“收编”成自家兄弟,让他们向东他们绝对不会向西。这就是水平啊。

还有谁能比保安更了解小区内住户的基本情况呢?上午8点,保安报告:“王淑焘有一个快递。”

天赐良机。胡向龙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保安心领神会,马上电话联系王淑焘。王淑焘问得很仔细,虽然有些犹豫,还是答应让保安将快递送上楼去。

“我们先行一步,门口见。”胡向龙担心已是惊弓之鸟的王淑焘会在楼上监视保安的一举一动,为防出现意外,警察不能和保安一起行动。

上到楼层,保安按响门铃,胡向龙带人避到一边。

片刻,门开了。人在!

胡向龙第一个冲了进去,配合到位的保安早就闪到一边去了。

突然的变故,让出来开门的王淑焘一时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谁?”

“警察!”

大惊之下,王淑焘转身向里屋跑。没容他跑出几步,胡向龙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那副价格不菲的精致眼镜,便斜挂在王淑焘那张因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了——再往前几步就是窗户,胡向龙生怕他狗急跳墙,不得不采取这样的紧急措施。

被戴上手铐的时候,脸上肌肉不停颤抖着的王淑焘追问了一句:“警察?哪儿……哪儿的警察?”

胡向龙的回答就两个字:“兰州!”

“兰州?”王淑焘满眼的惊恐,一脸的迷茫,似乎闹不懂这个距离杭州十分遥远的西北城市的警察,为什么会找到自己头上。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仿佛是在确认这不是做梦,然后犹犹豫豫地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给谁?”

“一个领导,上头的……”

胡向龙坦然地将自己的电话递了过去。王淑焘迟疑了片刻,终于悲哀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压抑住了这种本能的求生欲望,然后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算啦……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保证配合你们的工作,只是请你们不要为难我的父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跟我的事情真的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文明执法是我们的纪律,不放走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是我们的准则。当然更不会去惊扰与案子毫无牵连的老人。”

客厅里摆放着三只精致的密码箱,打开一个,满满的一大箱现金。胡向龙问王淑焘:“这是多少?”

“400万……”

再打开一只,还是满满的一大箱。“多少?”

“还应该是400万。”

第三只箱子打开,依然如故。

“还有没有?”胡向龙问。

“有……大衣柜里。”

王淑焘(右一)家中被查获的赃款

大衣柜的门打开了,在场的警察都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呼——里面满满登登塞的都是现金。这种场面,大家以前只是在影视剧里见过,今天真正是开了眼。可是,要这么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除了给办案的警察加分之外,就是让自己罪加一等罢了。

胡向龙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这一大柜子钱,有多少?”

王淑焘眼神涣散,气败神虚。“应该是……1000万吧。”

胡向龙算了算,加上之前那三箱子,这屋子里的现金超过2000万元,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在屋子里存这么多的现金?”

“花呗……”

这话等于没说。傻子都知道钱是用来花的。

除了现金,民警还查扣了9块世界名表,价值约400万;包括两部劳斯莱斯、一辆保时捷在内的7辆世界名车,价值3000多万;还查封了三处豪宅,价值超过一个亿……辛辛苦苦一场,到头来落得个竹篮打水、身陷囹圄的可悲下场,真如《红楼梦》结尾的那句话所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曾时雨那一路也马到成功,顺利地抓捕了负责市场推广、催收管理的主管高颖。胡向龙完成抓捕王淑焘的任务后,立刻转换战场,担负对高颖的突审工作。随手拿过高颖的手机,胡向龙注意到微信里有一条员工的留言,问什么时候发工资。胡向龙心里一动,现在正是公司发工资的时间节点,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胡向龙手里拿着一份资料,口中念念有词:“高颖,公司高管,入职九个月,买了一辆一百多万的保时捷、一套六七百万的房子,账户上还趴着三四百万……比抢银行来钱还快啊,抢银行可是死罪啊……”一边说,胡向龙一边不住打量坐在对面已经花容失色的高颖,“这么年轻,可惜啊……”

年岁不大但混迹江湖日久的高颖,马上意识到胡向龙的言外之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警察叔叔救我,我也是误入歧途啊……”

“案子重大,眼下能救你的不是警察叔叔,是你自己。”

“我自己?”

“对!你自己!其实很简单,只要你配合警方工作,就可以将功折罪。”

高颖若有所思。

胡向龙沉吟片刻:“你们公司的老总王淑焘可就在隔壁。”

高颖咬了咬嘴唇:“警察叔叔,我都听您的。”

胡向龙递给她一张纸条:“现在就把这个内容发到你的员工群里。”

高颖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遵王总指令,即将发放本月工资,请大家速到公司核对信息,过期不候。”

很快,这条信息就发到了公司员工的工作群里。信息来自高颖,员工自然深信不疑,先后赶到公司。当然,工资是见不到的。法网早已张开,就等着他们往里钻呢。

守株待兔,嫌疑人纷纷落网

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对抓一双。一上午就抓了30多个。

这种守株待兔的抓法省时、省力、省心,这么多的嫌疑人,要是让仅有16人的先遣组一个一个满世界去抓,那还不得费老鼻子的工夫啊!

大家都冲胡向龙竖大拇哥:“高,实在是高。”

胡向龙嘿嘿一笑:“别小看咱技术警察,咱们也有刑警的思路。”

八、技术警察也能过一把当刑警的瘾

抓捕行动开始后,作为技术人员的曾时雨变身现场主力战斗人员。他带领抓捕组一直战斗在第一线,48小时连轴转,硬是连片刻合眼的工夫都没能挤出来。

谈起杭州的抓捕行动,一脸阳光的曾时雨依然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兴奋:“杭州抓捕,可是让我这个技术警察过了一把刑警抓捕犯罪嫌疑人的瘾,我觉得对我的整个警察生涯来说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没错,这样一个名载公安史册的经典案例,还真是可遇不可求。要不是突发意外导致抓捕计划提前,如此重要的抓捕行动,还真的轮不到曾时雨这样的年轻警察独当一面。曾时雨抓住了这次机遇,在杭州主战场这个大舞台上,痛痛快快地施展了一番。

都知道小曾能成,可都没想到小曾这么能成。

3月16日凌晨统一抓捕行动展开之时,曾时雨负责的第二组,算上他自己共有五人,头号目标是主管高颖。

高颖居住在一高档小区内,为了不打草惊蛇,曾时雨他们只能等待一个最佳时机进入小区及楼门。16日早8点,几个人终于进入小区,迅速锁定高颖住在13楼某室。曾时雨巧妙地叫开房门,将刚刚起床的高颖抓获。

还穿着睡衣的高颖惊得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警察,还以为在做梦。当抓捕警察给她戴头套时,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请配合我们工作,保持冷静,否则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闻听此言,高颖又不得不把哭声咽了回去……

本组的二号目标是财务部高管黄丹丹。黄丹丹也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陌生车辆及人员很难进入,又不能亮明身份公开开展工作。曾时雨见现场工作条件欠佳,为保密起见,只带着一名组员混进小区。12时许,在侦控车的配合下,成功锁定黄丹丹所在楼层。

得知黄家中有工人正在安装空调,门有可能开着,曾时雨当机立断,立即乘电梯上楼。凑巧的是,一出电梯,就和黄碰了个对面,她家的门果然开着,两名安装工人正在里面忙活呢。

其他组员还没赶到,曾时雨担心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场面,没有马上亮明身份,佯称自己是楼里的住户,也打算装空调,上来咨询一下价位。就这样,他一边通过余光注意着黄丹丹的动静,一边和空调工人就空调价格、安装等问题聊得热火朝天,心里却焦灼无比,急切地盼望着队友们尽快赶到。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看到队友的身影时,曾时雨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黄丹丹落网,免不了又是一番梨花带雨。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搞定了黄丹丹,曾时雨带队直奔下一站。三号目标张晨明、四号目标韩帅奇是公司的超级管理员,此二人一直处于移动之中,难以定位,一直追踪到晚上8时,二人惊觉有异,准备逃窜时触网被抓。

晚9时,曾时雨带队前往抓捕五号目标、超级管理员宋阳。和三号、四号一样,该目标也处于移动状态,行踪不定。有情报显示,目标晚上会友,具体情况待查。曾时雨他们咬住目标不放,直到晚10时许,目标的位置才相对稳定下来。为稳妥起见,他们分成两组,两人蹲守其居住的小区门口,以防其突然回窝,曾时雨和另两位组员赶赴目标可能落脚的区域。

目标落脚的区域是一个大型娱乐场所,从一楼到七楼,灯火辉煌,气势非凡,可苦了后台的技术人员。嘈杂的环境里,技术人员无法准确定位目标的位置。无奈之下,急得要见真神的曾时雨只得进入娱乐城寻找,看能不能撞上运气,兴许能跟目标碰个对面?但娱乐城里光线昏暗,KTV包房比肩接踵,要迅速找到目标,难度太大。就算找到了,那厮既然是和朋友来此逍遥的,就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自己这边人手捉襟见肘,不敢保证能安全将那厮带离。

这里不是理想的抓捕之地,在娱乐城里转悠了一圈,曾时雨只能遗憾地放弃。他一边打电话告知蹲守的两位组员加强观察,同时思谋着,能不能在他回家的路上实施抓捕呢?曾时雨想当然地认为,这么有钱的主儿,要么请代驾开车把自己送回家,要么乘出租车。午夜的杭州街头车辆很少,车速飞快,路上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看来只能堵他的窝了——再过一会儿,曾时雨就要为自己的想当然后悔不迭了。

这时候,李强的电话来了:“找不着机会下手就赶紧回来,这边的事情还多着呢。”

“李队,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一定能抓到他!”

“你小子怎么那么轴?抓不着这个还可以抓别的嘛,要是一晚上抓不到,你一晚上就不回来了?”

曾时雨多少有些将在外不由帅的犟劲——没抓到人,我还真的就不回来了咋地?

飞车赶到目标所住的小区,曾时雨加入了蹲守的行列。情报显示,目标正在朝这里移动。曾时雨决定主动向目标靠拢,先找机会观察一下。快接近目标时,曾时雨在一个拐弯处发现一个男人骑着辆小黄车过来了,顿时傻眼——不会吧,难道他是骑自行车回来的?这年头儿,哪有骑自行车去娱乐城消费的,这也太奇葩了吧。早知如此,在他回来的路上就把他拿下了。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时间太晚,汽车进不了小区,潜伏在小区里面的两名组员距离又太远,短时间赶不过来,曾时雨只有紧紧尾随在目标身后。眼看目标来到一栋楼门前,却突然转向,绕到楼后。估计这小子发现有人跟踪,毕竟是心怀鬼胎,担心跟踪者尾随自己上楼,所以临时改了路线。

对手来了这么一出,曾时雨反倒松了口气。楼后,好地方啊,符合密捕的要求,还真得谢谢你,哥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再说,也实在是没工夫陪你玩下去了,李队那边催着呢,赶紧动手吧。

曾时雨一个虎扑便将目标扑倒在地。大惊之下,目标一个“你”字还没喊出来,已被一个锁喉卡断在喉咙里。

其后,六号目标杨秋章、七号目标技术部负责人黄贺也陆续到案。

杭州先遣组负责人张长龙不断接到各行动小组传来的捷报。坐镇兰州通盘指挥的肖春局长得知王淑焘等四名主要嫌疑人落网,为先遣组加油鼓劲儿:“先遣组的同志们立下了头功,祝贺你们!增援部队很快就到,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克服困难,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干净、彻底地消灭这个罪大恶极的网络犯罪团伙!”

杭州主战场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参加“裂网行动”的全体民警。16号中午,公安部刑侦局童碧山副巡视员,兰州市公安局王俊峰副局长、张金刚支队长率员相继赶到杭州,巩固战场,扩大战果。公安部领导现场办公,追逃之网立时向全国撒开。

晚12时许,七里河分局副局长金江海(现为市局经侦支队负责人)带领分局近百名刑警赶到,杭州主战场的力量得到进一步加强。

抓捕行动取得巨大战果,除个别嫌疑人逸网在外,绝大部分犯罪集团成员纷纷触网就擒,前后达750人之多,堪称兰州警方打击网络犯罪抓获嫌疑人数量最多的一次。

九、穷警察客串了一把“赌神”

在公司创建之初,王淑焘便十分明白自己玩的是火中取栗的把戏,稍有不慎便会烧到自己。在防范风险的盘算上,王淑焘称得上是一位精算师。

公司风险最大的那部分业务就是债务催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淑焘只做那个得利的渔翁,担风险的事让鹬蚌顶雷去吧。当然,他会扔些臭鱼烂虾给到处觅食的鹬啊蚌的,让他们别争了,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保证他们能吃饱喝好。

为了规避风险,王淑焘在与这些催收公司签订的合约中明确规定,不得以非法手段催收债务,意在撇清自己与催收公司违法行为之间的关联。

不过,如此处处设防的操作,实在是掩耳盗铃。从他的公司放出第一笔贷款那天起,王淑焘就和攀附在这根链条上的所有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搭上了犯罪的动车,只要这辆车还处在运行状态,想下车换乘,只怕门都找不着。

王淑焘的公司根本就没有从事金融业务的资质,可除了放贷,其他什么业务都没承接过,这不是非法经营又是什么?对于这一点,身为公司老总的王淑焘比谁都清楚,所以公司开设的那些网站,不得不披挂阴阳两副面孔,中间曲径通幽,正如一些受害者所言:害人网站,挂羊头卖狗肉。

遮遮掩掩之处,必有不可示人之疾。工于心计的王淑焘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防到的节点都设防了,到头来仍难逃覆灭的命运。因为他忘了最重要的一条——多行不义必自毙。

更让精于网络技术的王淑焘没想到的是,对他的攻击来自遥远的西北城市兰州,兰州警方也根本没按照他的思路出牌,而是绕过那些密布在四周的挡箭牌,直捣黄龙——数据,那是他公司里最核心的机密,也是给他定罪的最直接、最主要的证据。有了这些数据,兰州警方得以施展绝招,精准地命中这条网络毒蛇的七寸。

犯罪嫌疑人要抓,“打财断血”也不能放松,必须齐头并进,才能达到彻底摧毁、不留死角的预期目标。

王淑焘虚假成立的20余家公司,通过易宝支付平台达到了洗钱的目的。易宝支付公司在全国第三方支付领域有着强大的经济实力,王淑焘又是此公司亿元级大户,故该公司对警方的调查工作存在着一定的抵触情绪。为了让他们配合警方的调查,必须拿出能够让他们低头的铁证。

侦查过程中,贺小东、胡向龙发现易宝支付公司有人员参与到王淑焘的网贷经营活动之中,非法获利甚巨,已涉嫌犯罪。专案组果断出击,将易宝支付公司与王淑焘衔接的桥梁、易宝支付公司杭州分公司业务销售冠军吴越抓捕归案。

经查,吴越利用工作便利,在王淑焘的公司投入资金,不到半年收益竟达500余万之多。证据面前,吴越很快被突破。财大气粗的易宝支付公司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理亏气短的窘境,在运营过程中的确出现了漏洞,已经触碰了法律的天花板。于是迅速组织专班,配合专案组进行后台数据、资金流转等方面的调查取证工作,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对平台内的涉案赃款进行冻结。

此案通过易宝支付平台冻结的赃款达159亿之巨,真正达到了“打财断血”的目的。可以说,“裂网行动”启动后,王淑焘公司中的一分钱都没来得及溜掉。正所谓一着中的,见血封喉。

要知道,王淑焘犯罪团伙的原始启动资金只有2亿。短短9个月的时间,获纯利31亿。除此之外,还有待催收款984亿,放款本金147亿,这是多么惊人的利润啊。在这惊人利润的背后,又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兰州警方对这个犯罪集团的打击,挽救了不知多少个家庭,仅从这一点来说就功德无量。

胡向龙(右二)、贺小东(右一)在查扣现场

抓捕行动的突然提速,打乱了之前的整体布局。接到行动提前指令的贺小东,不得不赶紧改签机票,带着副队长姚远、侦查员小蒲等人火急火燎地赶往杭州。四五张机票改签下来,他的卡上只剩下几十块钱了。

贺小东的到来可谓及时雨,他们抵达杭州抓捕现场之时,由于涉案嫌疑人太多,收容点的民警又太少,都有点儿压不住阵脚了。

16日下午,张金刚赶到杭州,直接给自己“降职”,当了抓捕组组长,直扑刚刚获悉的情报中提及的藏金窝点——王淑焘在这里藏匿了重达170公斤的黄金,没想到却扑了空。现场保险柜柜门大开,170公斤黄金不知去向。

张金刚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回这些黄金。那是多少受害群众的血汗钱啊!”

要找到这些黄金,还是要从王淑焘身上打开缺口。

贺小东与张金刚一道提审了王淑焘。保险柜是用钥匙打开的,钥匙便成为讯问王淑焘的切入点。

此时此刻,王淑焘大概也想明白了,那些黄金与自己早就关系不大了,还是保命要紧,那就只能实话实说了。王淑焘交代,保险柜的钥匙除了他自己身边保存有一把外,还有一把放在了停放在藏匿黄金窝点楼下车库中的一辆轿车里,这辆车的钥匙,他的前妻黄蕴手中也有一把……

黄蕴嫌疑重大。

贺小东通过调取现场视频,追踪到了黄蕴父母的家中。可搜遍其家中的各个角落,却没有发现半点儿黄金的影子。

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贺小东心有不甘,就在屋里面转悠,不经意间在阳台上发现了一架高倍望远镜,搭眼一看,看到的却是一个水塘。雾霭缭绕的水面上,有两个白色的浮标,随着波浪时起时伏。

谁没事闲的,拿望远镜盯着两个浮标看?贺小东便将那家主事的男人请来,指了指望远镜,请他看上一眼。男人立刻脑门儿冒冷汗,两腿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有戏!

贺小东立刻招呼姚远:“把人都喊上,搜查前面的那个水塘,重点是那两个白色的浮标。”

话音未落,那个男人已经瘫坐在望远镜的下面,面如死灰。

不一会儿的工夫,姚远报告:“170公斤黄金从水塘中完整起获,一块不少。”

站在水塘边,看着170公斤黄金清点装车之后,张金刚拍了一下贺小东的后背:“干得不错!”

得到张金刚的夸奖,贺小东那张阴沉了许久的长脸,才稍稍舒展了些。

王俊峰、张金刚是兰州警界出了名的“绝代双煞”,犯罪分子遇到他们其中一位,可就算是遇着命中的克星了。如果两人同时都给撞到了,那运气就算是“好”到家了。

王俊峰会同公安部刑侦局副巡视员童碧山一行火急火燎地赶到杭州时,张金刚还在为不翼而飞的170公斤黄金大动肝火呢。掌管网安支队多年的王俊峰和老刑侦张金刚在对待案件方面有一个共同点——案子一来,就自动把自己降格为一名普通侦查员。只有从一个侦查员的视角、心态看待一桩案件,才能拿捏住侦破这起案件的纹理脉络。

王俊峰和张金刚都是这样的领导。犯罪分子敢敲骨吸髓,那身为警察的我们,就必须掐住他们的脖颈,让他们吐出最后一分昧心钱。

两人见面的时候,黄金已经找到,张金刚的脸色好看多了。跟王俊峰聊起这事,他依然掩饰不住兴奋的情绪:“王局,170公斤黄金,价值5600多万,可是条大鱼啊……”

王俊峰笑笑:“是条大鱼,只不过是条已经搁在案板上的鱼,你过来看看,这里头也有条鱼,是不是比你那条还大?”

“再大还能比170公斤黄金大?”张金刚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

王俊峰正在摆弄一部高档手机,手机的主人就是此案的主角王淑焘。他把手机递给张金刚:“小样儿,没见过钱似的,一张嘴就知道是西北的土老帽儿。看看这是多少?”

手机界面上是一条短信,短信上有一组数据,张金刚简单做了一下加法:“我的天,上亿了!还是港币。”

“再往下翻,捂住你的小心脏,别被吓着啊。”

张金刚继续翻页,下一组数据也差不多,两组数据加起来,不但上亿,而且是两个亿还有富余。这不是大鱼,简直是大金矿!“王局,这些钱在哪儿藏着呢?”

“藏钱的地方倒是有点儿麻烦,反正不在你我的家门口。”

张金刚明白了:“香港还是澳门?”

王俊峰竖起大拇指:“今天你也算是聪明了一次,告诉你吧,在澳门的一个赌场里。”

两笔巨款的户名都是王淑焘,查了一下王淑焘的行程记录,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杭州,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自然不会是他在赌场里存下了这两亿港币,那就只有他在境外的同伙了。存这笔钱的目的就是为了防范他一旦翻船,还有个退路,不至于像他的那些受害人一样,硬生生让几个小钱给挤兑得走投无路。

王俊峰说:“既然这家伙让那么多受害人上吊的上吊,跳楼的跳楼,烧炭的烧炭,投水的投水,那我们就更应该让他尝尝被几个小钱憋死的滋味。出来混,又不想还,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能不能憋死这家伙,就看你这位名探的手段了。”

张金刚立即联系了一位了解那家赌场存款规矩的业内人士,对方告诉他,这家赌场只认密码和接收赌场所发送存款信息时的那部手机。也就是说,只有拿着这部预留下号码的手机去赌场,经工作人员验证,再经密码确认,赌场才会放款。

现在手机已经有了,就差密码。王俊峰说:“我们要抓紧时间。王淑焘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会让他境外的同伙知道,他们一定不会闲着,会想方设法阻断这条取款通道。我们掌握的这部手机,无疑是他们最担心的东西。特别要提防的是,他们会采用远程黑客手段删除这部手机里存储的信息,让它变成一块废铁。我们必须保护好这部手机,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将取款密码拿到手。”

张金刚、贺小东再次提审王淑焘。

听说存在赌场的两亿多港币已经被兰州警方揪住了尾巴,王淑焘仅存的侥幸之念被摧毁,顿时崩溃,一反之前的悔罪表现,如掉进陷阱的野兽般绝望地咆哮起来:“你们这是赶尽杀绝啊,直接给我一刀子来个痛快的不是更干净利索吗?你们这些西北警察也太狠了……”

贺小东怒不可遏:“赶尽杀绝?赶尽杀绝的事你做得还少吗?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也配说这种话?我们甘肃平凉的一位农村女教师,就是因为在你的网站上贷过款,最后还不上,自杀了。知道不,她是老家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她妈妈失去心爱的独女,哭瞎了眼睛,没多久也去世了。还有两个大学生,一个21岁,一个19岁,被你们的催收公司逼得走投无路跳了楼……还需要我举更多的例子吗?这一桩桩血债,哪桩你能脱得了干系?”说着,贺小东将厚厚的一大摞材料拍在桌子上,“你以为那些钱是你的吗?告诉你,那全是受害人的血汗钱,是他们的夺命钱。你居然还妄想把这些钱变成你未来的保障,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要杀要剐由你们了,要密码,没门儿!”这回,王淑焘也豁出去了,宁死不肯交出密码。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没办法了?你小子就等着吧,让你看看我们兰州刑警的手段!”

贺小东仔细研究了那两组从赌场发来的短信的日期,决定以此为切入口。这么一笔关系到危难之际生死存亡的巨款,那密码就跟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王淑焘不太可能只靠脑子记,他的记性再好,也有记错的时候吧?万一记错了怎么办?要知道,那个和王淑焘同样冷酷的赌场是只认密码不认人的……

那么,工于心计、防范意识强的王淑焘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保存这个密码?又保存在何处?时间不等人,这道难题需要尽快破解。

王淑焘被逮捕时的个人物品都在专案组,贺小东在其中发现了一个日记本(王淑焘有写日记的习惯)。贺小东寻思,这么重要的事情,在他的日记里一定会有所体现。根据短信的时间,贺小东翻开了相对应日期的日记。这一页上,并没有关于那笔巨款的内容,只录有一首相传为卓文君所作的《怨郎诗》(其实是后世假托之作,因为这首诗的行文乃是元曲的风格)——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尽,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胜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愈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数字!贺小东心中一动:诗中的数字十有八九与密码有关。

赌场存款密码设置的规则,贺小东事前已经掌握,反复琢磨这首诗,他终于找到了契合点,再根据那笔巨款的金额反复进行推导。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特殊渠道,贺小东推导出的取款密码顺利通过了赌场的验证。

密码成功破解。

“耶——”张金刚、贺小东击掌相庆。

不过,密码虽然破解了,取款的路还长着呢。那么一大笔钱,远在特区赌场,要顺利地取出来,安全地运回来,谈何容易?

经过层层上报,上级作出决定:贺小东化装成这笔巨款的主人,带着一名美女刑警作为助手,飞赴澳门提款。当地有关部门派出十余名精干人员配合,协助将这些现金从赌场转移。

惊险一刻出现在贺小东办理提款手续的那短短几分钟里——手机信号突然消失!贺小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是黑客攻击?

马上关机反制。贺小东心想,我就不信你们能把这座赌场里所有的信号都给掐断!

再次开机,信号恢复,贺小东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提款手续。一捆捆包扎整齐的大面额港币码放在密码箱内,千万元一箱,一长溜箱子运了两个来回,硬是将227亿元港币提得一文不剩。

如此大手笔,惊呆了场内所有的人。中等个头儿、一脸剽悍气息的贺小东顿时成为那些赌徒、游客、工作人员仰视的“赌神”。

当地保安力量派出武装押运车辆,从赌场门口一直护送到银行,安全存入柜台。终于完成了任务,走出银行大门的贺小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迎风一吹,才觉出内衣早已湿透,不觉哑然失笑:跟钱打交道,怎么比抓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还让人紧张呢?这样的经历,今生大概也是仅此一回吧。

227亿元港币的成功查扣,使得此案查扣、冻结相关涉案资产总额达2078亿元,创建国以来甘肃警方之最。在全国的扫黑除恶行动中,也是非常罕见的。

在澳门赌场提取27亿港币,让贺小东过了一

把“赌神”的瘾

4月的兰州中川机场,天气晴朗,轻风拂面。

兰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张金刚接上凯旋的贺小东,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兄弟,快点儿告诉你张哥,当一个亿万富翁的滋味咋样?”

贺小东的表情登时严肃起来,像是做了一番认真思考:“别说,还真的很有些感触哎,就是不知道张哥的兴趣在哪方面?”

“不妨都说来听听,也让兄弟们开开眼界。”

“要说滋味嘛,当然是一个字,好——好得不得了啊。”

“怎么个好法儿?”

“嗯……多少有点儿像抽了个包包(兰州人对毒品的俗称)。”

“还有呢?”

“还有就是紧张了。钱太多了啊,万一有个闪失,就把咱兰州警察的人丢大发了。”

“这倒是实话,你张哥爱听。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拿你的警察职业换一次当亿万富翁的机会,你换不换?你给哥说实话,别整那些虚的。”

“当然不换。”贺小东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啥?”

“我是因为当了警察,才有当亿万富翁的机会啊。”

“滑头。”

警车迎着初升的朝阳向兰州市区疾驰,一路洒下兰州警察爽朗的笑声。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