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晋升之路也是突围、重生之途。
——题记
第一章 高层传出绝密人事消息
一
肖志铭掏出左轮手枪,打开弹仓检查里面的弹药,子弹是满的。任市公安局局长四年、政法委书记两年,只知道自己有配枪,但从来没领出来过,更别提使用了。左轮手枪是近年配发公安机关的,他以前在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时都没有玩过。为了顺利掌握击发要领,他还特地打电话给刑侦总队的枪械专家龙飞飞,向他请教。
终于弄懂了左轮手枪的性能,肖志铭把枪插进腋下的枪套,站起身喊了声:“小刘。”
“到!”一个身材魁伟的小伙子走进办公室。
“小刘,辛苦你,今晚还要麻烦你送我到省城去。”
刘达宁是武警部队的现役士官,跟肖志铭两年了,很有眼力,对官场的套路也熟络,肖志铭用起来非常顺手。
挂着武警牌照的别克君威离开市委大院,融入了浓浓的夜色。肖志铭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这些天麻烦事太多,部署两节保卫、接待最高法冤假错案核查组、接待涉法信访人员,眼看年底了,弱势群体的温饱、权益问题又摆上了桌面。特别是上半年遭强拆的三户村民,让他费尽了脑筋。
当时,为了确保国家重点工程岳巴高速公路顺利施工,市委指示他与分管交通的副市长李方宏带领征迁干部、政法干警配合北京来的施工单位强制拆除了吴巴县灵楼镇肖家村的三座茅屋。其中一座茅屋的主人是八十多岁的毛陶氏,儿子陶南强四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毛陶氏死活不搬:“我六十年没离开过这座房子,老头子是死在这里的,我也要死在这里。”陶南强更倔:“我娘老子不愿搬我就不搬,谁动我的房子我跟谁拼命!”
四月初的一个晚上,征拆办的工作人员突然闯入拒绝搬迁的人家,拖的拖,抱的抱,把人全部转移到邻村的村民活动中心,然后用铲车把茅屋推倒铲平。这个晚上,陶南强上山狩猎去了。等他回来,蓦然发现茅屋不见了,老娘不见了!陶南强像被猎户逼得无路可走的困兽,扛着猎枪在附近的村落里乱窜。在邻村的村民活动中心,在毛陶氏的嚎啕声中,他的猎枪开火了,四名征拆办工作人员中弹,好在都是轻伤。
枪声震惊了省市有关部门。法院快审快结,判处陶南强有期徒刑一年。毛陶氏听到儿子被判刑的消息,撒手离开了人世。
每每想起这件事,肖志铭心里就隐隐作痛。但他也没办法。依法依规合情合理,是他的做人原则,也是政府政法工作的原则。有些伤痛不可避免,政府只能尽可能地予以补偿。今天,肖志铭就是在接待这起强拆事件的另两户当事人的上访。房子拆了,但补偿却没有全部到位,村民找征拆办没有结果,便把气撒到政法机关身上——那天晚上他们看到到处都是着装警察,便认定是警察拆了他们的房子。
肖志铭帮村民四处联系,亲自找到分管交通的副市长李方宏和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付彬冰,补偿的事才得到落实。同时,他也得到一个确凿的消息:陶南强假释出狱了。上访村民说,陶南强用征地补偿款买了黑枪和几百发子弹,立誓要刺杀肖志铭。
肖志铭并不怕人刺杀。他从基层民警干起,当过派出所所长,省城公安局的分局长,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支队支队长、副总队长,后来又下派到巴戎市公安局任局长,办过形形色色的案件,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嫌疑人,遭到的恐吓、威胁不知有多少,他从来没怕过。但今天不同,陪同他一起接访的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单毅然、政法委副书记杨章文高度重视,迅速把陶南强纳入监控程序,并为肖志铭领出了配枪。
配着就配着吧,身上多年没挂枪了,肖志铭还真有些新鲜感。
二
君威在高速路上行驶,但速度大不如前。起雾了,而且特别浓,一团一团地翻滚着。车灯的光柱变成了乳胶状的一团,浓缩在车灯前面,根本无能见度可言。高速公路两边的反光标近在咫尺却隐隐约约,难以分辨行车道与快车道,只能靠司机的经验和直觉。这样的坏天气,肖志铭却坚持要赶到省城去。
车速大概只有二三十迈。肖志铭降下车窗,寒冷而潮湿的空气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老领导阮维梁这么急着叫自己过去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阮维梁是肖志铭仕途上的重要砝码。阮维梁也是从普通民警干起,担任过派出所所长、公安局局长、公安厅副厅长,直到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作为他的得意门生,肖志铭的每一个进步都打上了阮维梁的印记。虽然现在阮维梁去了政协,只是一个副主席,但肖志铭已经站起来了,而且前途无量。
五点四十分,汽车缓缓地停在省委大院独栋别墅区东头7号楼下。别墅的大门开了,阮维梁的秘书袁学伟迎出来,把肖志铭领进客厅。阮维梁和夫人段如意从楼上下来。“志铭,路上辛苦了。这样的天气叫你过来,你阿姨埋怨我一晚上。肯定没吃早餐吧?司机呢?”
“司机回宾馆休息了。”
“来,随便吃点儿。”阮维梁拉着肖志铭往餐厅走去。
肖志铭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阮维梁看到他腋下的枪套,问他怎么在刑侦养成的习惯还没改。肖志铭没有解释,只嘿嘿笑了笑。
吃完早饭,阮维梁领着肖志铭进了楼上的书房。
“小肖,我急着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阮维梁说着,轻抿了一口刚泡的热茶,眼睛瞟了一下窗外的浓雾。“你是我很看重的一个年轻人,可以说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你应该还有更好的前途,更大的进步。我想,你要好好地把握机会,争取一切有利条件为己所用。”
阮维梁的话让肖志铭有些不明就里。我怎么啦?是不是老领导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风声?或者有人告状,省委准备派人来巴戎调查?
调查这一关,肖志铭问心无愧。不论贪赃枉法、渎职失职,还是中饱私囊、危害百姓,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做过,婚外情他更是不沾边。在巴戎六年,他与女性交往向来慎重。何况自己拥有娇妻爱子,仕途蒸蒸日上,他可不想轻易把前途毁了。
阮维梁接着说:“昨天下午我到周书记办公室请假。岚岚在外地,找了个教授,两人都很忙,离不开,没时间回来看我们,只好我们老两口去看他们。我想我是该彻彻底底退休了……我把这个意思给周书记汇报了,周书记同意了我的请求。接着,书记又跟我聊了一会儿,讲到了巴戎的班子问题……”
终于进入正题了。肖志铭屏住呼吸。
“周书记对巴戎的班子还是十分肯定的,对王志光同志的工作能力也表示赞赏。但是,巴戎的班子很快会面临一个问题,市长侯定革同志原来在国家发改委挂过职,发改委的意思是要把他调过去。上周发改委已经来人找他谈过话,准备春节后就办手续。目前,这件事还是机密。周书记担心,消息一旦走漏,会引起很多人对市长这个职位的觊觎,对巴戎的工作造成干扰,也会妨碍侯定革同志在离职前工作的开展。周书记还在一件事上征求我的意见——如果侯定革同志离开巴戎,市长这个人选从哪里产生?这个问题我没敢轻易回答。周书记的意思是还得在巴戎内部产生。目前巴戎的几个副职都很有能力,而且在巴戎产生也减少了纷争面,有利于班子的稳定。”
“您是说——”肖志铭有点儿难以置信。
“对。其实周书记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他征求我的意见,就有暗示的意味。”
到目前为止,肖志铭还从未想过他自己在侯定革市长调走这件事中所处的位置,听了阮维梁的话,他不由得大为震惊。“感谢领导这么看重我,”肖志铭缓了一口气,“可我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我得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你是要好好考虑,可以征求一下你父亲的意见。”阮维梁说,“但我跟老伴是上午十点钟的飞机,我要在上飞机前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你得抓住元旦和春节这一段大好时机。”
“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么快上位。”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机遇。”阮维梁说,“市长这个位置的诱惑力可想而知,肯定会吸引众多角逐者,也会招来众多无形的手。不论于公于私,我都看好你。要能力有能力,要资历有资历,要政绩有政绩,而且年轻有魄力,在领导心目中有地位,在群众中有口碑。这么多优越条件,你不去争,谁去争?难道让庸人上?”
这番赞扬的话是老领导对他的最高评价,让他心里暖洋洋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但同时,他也有一种被卷入密谋的感觉,心中不免有些别扭。
阮维梁似乎觉察到他的内心活动。“但话又说回来,按常理,你也不是最有竞争力的选手,比你老谋深算的人多着呢,比你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人多着呢。所以,你对形势也得有个清醒的认识。今天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说不定有人比你更早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你得早下决心,做足准备。”
肖志铭犹疑地望着阮维梁。
“你好好考虑一下。”阮维梁说,“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决心参与了,打个电话给我。”
三
肖志铭帮着阮维梁把行李搬到车上,送他们到机场,才返回位于省公安厅的家。妻子不在家,也许还在盯着她那些高科技仪器吧。肖志铭把包一丢,钻进卫生间冲了个澡,便一头倒在床上。
王玫回来时,看到床上躺了个男人,足足看了五分钟,又拍了拍那张熟悉的脸,还是没醒。她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男人。儿子到上海读大学后,他们一家成了三地分居,这套曾经充满欢笑和锅碗瓢盆合奏声的房子顿时冷清下来。王玫在省公安厅技侦总队任副总队长,工作忙;丈夫在巴戎市任政法委书记,工作更忙,不是省里开会,半个月难得回一次家,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睡觉,好像在巴戎从来没睡过觉似的。家,就是他补觉的地方。
下午三点钟,肖志铭终于醒了。他把清早阮维梁说的话跟妻子说了一遍。王玫说:“为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机会还是争取一下好,免得后悔。”
肖志铭说:“这事真让我有些害怕。竞争压力很大,可能要动用方方面面的关系……”
“事在人为,不为怎么知道不可为呢?而且这种事,周书记可以说给阮老听,可能也会说给其他老领导听,也许有人早就磨刀霍霍了。一场争斗已经开始了,你想置身事外恐怕都难。阮老大清早把你喊到家里,就是让你早做准备。”
肖志铭不得不承认王玫说得没错。巴戎要调整市长,这个消息是省委周怀翎书记传出来的。周书记富有政治智慧,有口皆碑,这个智慧也可以说是心计。他为什么要通过阮维梁把话传出来?他是算准了阮维梁会向谁传递,还是另有用意?而阮维梁也只是鼓励自己去争取,至于如何争取,他会不会向周书记打招呼,却没说下文。阮维梁虽然不再是常委,毕竟在本省经营了二三十年,德高望重,他发句话,肯定是有人听的。也许他是要肖志铭先掂清自己,砌好基础,码好台阶,他再在关键时刻发力。
作为革命老区,省委要求巴戎市委的中心任务是维稳,经济并不放在第一。肖志铭作为政法委书记,维稳成果令人瞩目,多次受到省委领导的表扬,还被特邀参加了上半年召开的2013年度全国政法工作会议。这是政绩吧。市长抓的是经济,但稳定是发展的前提,能抓稳定,也就能抓发展,这应该是一张过硬的牌,应该能够加分。还有,在巴戎党委和政府班子里,自己是学历最高的,年纪最小的,这也是一张好牌。不过,这张牌也有可能被人否定——年轻可能经验不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人脉关系方面,自己没有根基。以前,省公安厅的同事公开说他是阮维梁的人,现在阮维梁退下来了,原来的资本全部化为乌有。与省委周书记只有工作关系。省政法委书记谢定宏是自己的直接领导,也是自己在刑警学院刑事技术进修班的同学。这层关系可以利用,但也要试探,同学不一定知心,如果太直接,显得自己是在跑官要官,反而损害了领导对自己的印象,得不偿失。巴戎这边,市委书记王志光尽管对自己很倚重,但说不上交心。现在的政坛,讲究的是用自己人,省委组织部来考察的时候能博得他一句好话就不错了,要力挺,难得有这种可能。唯一能力挺自己的是政协主席文春秋,他是肖志铭的前任政法委书记,也是肖志铭的直接提携人。而其他市委常委和政府副职,则只会是自己的劲敌。
肖志铭想得头都有些大了。好牌太少,劣势却太多。上面,他不属于哪一门哪一派,没有人帮着指引,更不用说拍板指定;下面,他没有刻意拉拢人,没有谁为他吹喇叭抬轿子。所以,真正去争取这个位置,相当于自己一个人赤膊上阵。
饭后,夫妻俩赶到岳戎。肖志铭的父亲肖泽南从交通厅厅长的位置退下来后,在岳戎乡下的宅基地上盖了一栋小楼,和母亲一起在这里养老。
“来之前怎么不打个招呼,”肖泽南说,“你妈什么都没准备。”
“昨晚处理一起信访事件,一直忙到半夜,今天一早又送阮老去机场,没想起给您打电话。”
“阮主席?”肖泽南很敏感,“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找你?”
“嗯,有个不太确切的事情……巴戎市的市长要调整,省委的意思是从巴戎市内部产生。”
肖泽南沉吟片刻:“那你得争取啊,阮主席对你期望很高。”
“阮老也是这样建议的,可是……”
“可是什么?如果有机会,你必须参与博弈。”肖泽南说得斩钉截铁。“离人大召开的时间很近了,幸好有两节,准备还来得及。这件事阮维梁是怎么知道的?”
“周书记告诉他的。目前,这件事还是绝密。”
“周书记为什么与阮维梁商量这种事呢?”肖泽南若有所思,“这个节,我们有好多事情要做,趁现在我还认识几个能帮忙的人……当然啦,如今能帮忙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得趁我死前,把那些政治智慧传授给你,也许还没过时。”
接下来的一天,肖志铭与王玫一直待在乡下的小楼陪伴父母。父亲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述以前在官场的逸闻趣事,末了总要总结一句:“这就是政治智慧啊。”这些事情都和干部提拔联系在一起,耐心、守伏、机遇和赏识,每一个因素都是为了一种可能——提拔。
父亲说了这么多,主旨只有一个:促成他投身竞争。但肖志铭依然举棋不定。他知道这种竞争不是西方社会的竞选,也不是摆政绩、摆品德的硬碰硬。中国官员的提拔没有国际惯例可循,最多只能说是中国传统观念的“约定俗成”。这个所谓的“约定”,其中可变的因素太多……
四
在父母家住了两天,肖志铭回到省城。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刚进门,手机就响了。王玫看了看表,“这么晚了,爸爸还打电话过来,肯定是不放心你。”
肖志铭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是阮老……”
“没休息吧?”电话那边传来阮维梁的声音。
“没有,才十点钟。您还好吗?”肖志铭问。
“好。刚安顿下来,你阿姨就催着我给你打电话。”
“谢谢阿姨记挂我。”
“你阿姨说,机会来了就要珍惜。我想你也许会比我做得更好。”阮维梁语重心长。
“那怎么可能?有您十分之一我就满足了。”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争取。争取,不是跑官要官,是适应中国的规则,按规则办。一个位置反正需要人去干,是庸官昏官贪官去干,还是才德双馨的好官去干,虽然体现上级的智慧,但也在于下级的表现。领导要用自己了解的人,做下级的就要让领导了解自己。”
“我尽力吧。”肖志铭说得有点儿勉强。
“是不是后面还有一个但是?你是不是怕站在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说小点儿,这是你个人的前途命运;说大点儿,这也是为了党的事业、人民的幸福、地方的发展。”阮维梁说,“话说回来,处在任何位置上,都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肖志铭沉默良久:“好,我听您的。”
“不是听我的,要听你自己内心的。”阮维梁坚定地说,“如果是别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早就活动开了。正是因为你没有像别人那样急功近利,我才更看好你。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个时机和度的把握全靠你自己。”
五
翌日,妻子王玫早早离开,说是要去单位处理一件紧急公务。肖志铭打开手机,有十几条未读短信,都是约吃饭喝茶的。现在人都忙了,打电话属于骚扰,要约人,先发信息投石问路。肖志铭挑了挑,看到这样一条信息:“聚少思浓,茗香意远;风生水起,必泛微澜;佳节之际,可有余韵?”落款是华少怀。
华少怀是肖志铭高中时同级不同班的校友,成绩优秀,活动能力卓越,与肖志铭都是校学生会干部。考上全国重点大学后,入校就担任校学生会干部,大二接任校学生会主席,颇具组织能力。毕业后,华少怀被分配到省人大内司委,六七年时间就提了正处,是他们那一届同学中提拔最快的。可是,在正处位置上没干满一年,华少怀突然离职,到人大宾馆担任了总经理,再一年,他与人合伙注册成立道一公司。现在道一公司已发展成道一控股集团,旗下有三十多家星级连锁酒店,原来的巴戎市委招待所被道一收购,改造为道一巴戎山庄,是市委市政府的重点接待场所。对于为什么退出公务员队伍,淡出政治圈,华少怀从不谈及,但他与省内外政坛人物的交往一如既往地紧密。
肖志铭回复:“韵味悠长,珍惜当下。”
电话马上过来了,华少怀问:“你在省城?肯接见我了?”
“是你接见我才对,你是省城的老总,我是乡下回来的。”肖志铭笑着答道。
“那好,道一黄兴店陶然茶座六号包厢,随时恭候光临。”
茶座名曰“陶然”,古色古香,结合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体现悠久的历史气韵。华少怀果然在六包等着。待肖志铭坐定,一名茶博士轻轻推开门,袅袅婷婷地进来,像个从画里飘身落地的仕女。她放下端盘,摆好茶具,准备进行茶艺表演,这是招待客人的固定程序。第一道茶泡好后,华少怀轻轻地挥挥手,茶博士识趣地退了出去。
“华少,好雅兴啊。”圈里人都叫他“华少”,指的是他公子少爷的做派。
“散人一个,穷得只剩下雅兴了。”华少怀笑着说。
肖志铭端起茶杯嗅了嗅:“我真羡慕你,你现在有坐看云起云落的资格了。”
“这个社会需要各色人等,王有王道,鼠有鼠穴,鸡飞狗跳,各司其职。如果个个都跟你一样去争着当官,谁纳税?谁听你演讲?谁来奉承你?拿我来说,我就是专门为你们这些当官的服务的。你现在就面临着一个机遇,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哈哈,你还真拿自己当神仙。”
“侯定革要调走了,市长可能从内部产生,这是不是一个机遇?”
肖志铭心里一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他调走跟我有什么关系?上面还有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再不济,还有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哪里轮得上我?”
“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想当市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昨天我就在打听你的动向,发个信息投石问路。你回了我的信息,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了。我毛遂自荐一下,给你当参谋,你看怎么样?”
“当然好。”肖志铭忍了忍,还是吐露了心迹,“你想怎么操作呢?先声明一点,我们做事要阳谋不要阴谋。”
“这个你放心,我十几年风风雨雨过来,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我负责给你策划,具体实施还要靠你自己,是你自己的政绩、你的能力和表现让领导把你列入候选名单。”
肖志铭知道,华少怀虽然离开了人大这个权力中心,但他一直游移在政治的边缘,做的是官商生意。他的道一集团在十年里迅速扩张,也完全得益于他在权力的缝隙里游刃有余。
“相信我,二十年的交情,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别让我失望。如果你想有所作为,就必须去争取,这是一盘不能输的棋。”
六
中午,肖志铭与华少怀一边吃午饭,一边商量参加晚宴的人选。可晚宴必须参加的一个人却从早晨出去后就一直失去了联系,那就是王玫。肖志铭知道公安技侦工作的特殊性,王玫的公事他尽量不过问,有些事,只要开口就会犯忌。但这个上午王玫做的事与公安技侦工作关系不大,她自己却可能犯忌。
原来,肖志铭还在睡梦中时,王玫的手机接到一个奇怪的信息:“王总队长,我知道一些事情想告诉你,如果你信得过我,请务必于上午八点半到咸嘉湖凉亭会所相见。事关你老公肖书记的前途,过时不候。”
王玫立即赶到总队机房,把发送信息的手机号输入系统。那是一个极普通的神州行号码,五十元一张满大街都是,不需要身份证,代码全都登记在移动公司客户经理一个人的名下,只能查出是哪个营业网点卖出去的,至于是谁买的,什么人在使用,那就查不到了。
咸嘉湖是一个大型住宅小区,辖地一千多亩,学校、医院、超市、宾馆、酒店等服务配套设施齐全。凉亭会所就设在小区中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配楼,门面比较低调,但内饰豪华,风格别致,亭台楼榭,花鸟鱼虫,小空间里营造出大天地。
王玫停好车,便有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殷勤地走过来,帮她拉开车门。王玫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青年。
“我是专门为您服务的,不用付小费。”
王玫惊疑地看了青年一眼。这么说,他们在监视着自己。是出了公安厅后,还是已延伸进了公安厅?一路走进会所大厅,青年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请这边走,老板在等您。”
王玫突然收住脚步。“服务员!”
“您好。”一个年轻女服务生走过来。
“请安排一个僻静点儿的包厢。”王玫说。
“请随我来,九包的环境幽雅,绝对没人打扰。”女服务生说。
王玫留意了一下大厅的监控,公共空间全覆盖,但包厢保留了私密性,应该不会有窃听器。“就这儿吧。”王玫随着女服务生一路往前走一路观察,停在六包的门前。
“这个包厢因为鱼缸损坏,闲置了一段时间,可能不及九包舒适。”女服务生说。
“没关系,就是这里。”王玫说。她不能不小心,虽然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她不想给人留下把柄。
茶水点心刚刚摆好,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是你?”王玫从沙发上站起来。
来人是博讯国际贸易投资公司总裁龚建国,江湖上号称地下组织部长,消息灵通,善于跑上层关系,官场套路十分熟稔。
“我以为你会猜出来的。”龚建国边说边伸出手。
王玫没理睬他的动作。“看来,您不像别人传说的那样活得很滋润。”
“何以见得?仅仅是因为给你发匿名短信?都是社会人,哪能没有约束性。”龚建国说。
“那就是说监狱的教育还是卓有成效的?”王玫针锋相对。
龚建国神色有些尴尬:“别提那事了,算我求你。今天约你来,一是想向你道歉,二是看是否有机会将功补过,为我当年的事赎罪。”
“罪不罪的,法律已给出了答案,现在说也无益。”
龚建国因为行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前年才假释。当时,工业和信息化厅由原工业厅合并相关厅局刚刚成立,厅长、副厅长的位置竞争十分激烈。省委传出的消息是从现任厅局长中遴选工业和信息化厅厅长,其他的厅局长任副厅长。王玫的父亲当时是工业厅的一名老资格副厅长,本来有机会续任工业和信息化厅副厅长,但龚建国背地里却帮了他竞争对手的忙,导致王父不得不退居二线。龚建国与王父是多年的老朋友,在王父的续任问题上龚建国倒戈相向,让王玫十分生气。不久,王玫在某个案件的监控工作中发现龚建国涉嫌一起重大贪腐案件,她毫不犹豫地把情况报到了检察院。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龚建国说,“只希望少招些怨恨。我经常教导年轻一辈,特别是我儿子龚亮,记住我的教训:做什么都不如做人重要。龚亮你认识,他在巴戎的一个县里。我坐牢的时候,他被省委下放到吴巴县任副县长,已经三年了。”
王玫没有吭声。她只希望赶快进入正题。
龚建国继续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女儿在美国,嫁的是外籍,不可能回来了。”
王玫敏锐地意识到龚建国的意图。“你想让儿子调回省里?这事找我没用。”
龚建国说:“那年研究他的事,组织部内定的,没有八年不准回省里。”
“那你是想把他调到巴戎来?老肖是政法委书记,不对口,他也没这个能力。”
“我知道巴戎的市长要调离。”龚建国说,“周书记说了,市长从巴戎产生,你家老肖是最有实力的人选。”
“不可能,他进常委才两年,根本轮不到他。”王玫表面平静,内心却十分震惊。她和肖志铭前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可一个处于假释期内、仍被监管着的犯人竟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龚建国看穿了她的心思:“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肖书记不想去争取,你是不会来这里的。我希望我能促成这件事,然后,肖市长再帮我解决小儿的问题。”
王玫叹了口气:“这是交易。你就是吃了这种妄想的亏。”
龚建国平静地说:“巴戎市委副书记柳景平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今天上午他会来省城。”
王玫倒抽了一口冷气。
“柳书记也许认为他继任市长理所当然,但世上没有铁定的事,任何一个因素的改变都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王玫冷冷地盯着龚建国:“你这是在警告我?”
“不,我只是在讲道理,让你理解我的苦心。我可以第一时间了解高层的一些信息,影响某些事件的发展,甚至可以阻止某些竞争对手施展不正当手段。”
“龚老板,我不能卷入这件事情。”王玫说,“肖志铭也不能。”
“你不需要介入,你丈夫也不需要卷入任何事情。我会尽己所能提供帮助。如果他得到市长任命,如果我的帮助确实有效,我只希望你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王玫正欲开口,龚建国扬手制止了她。“你现在不必答应任何事。我没有提任何条件,你我之间没有任何交易。特别是肖书记,他是清白的。”
王玫站起身。“龚老板,我得走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次见面没有进行过。”
龚建国也站起来。“也许我们不会有联系,但你会时常感到我就在你身边,我在帮助你,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王玫转身往门口走去,在拉开门的当儿,又回过头来说:“把那张手机卡给我。”
在开车回省公安厅的途中,王玫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刚才会面的情景。她很后悔贸然查询龚建国的手机号,查询情况会在系统里留底,她也许需要对此作出解释。不过,真正使她头痛的还是龚建国。此人有头脑,能量大,他要做的事,她是无法制止的。
七
电话通知是六点钟聚会,五点半便陆续有客人过来。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副处长文香香是肖志铭的同学,她的丈夫吴凯是王玫的同学,两家人一直走得很近。肖志铭在通知时特地请他们夫妇早点儿到,但见面时,肖志铭意外地发现,与吴凯勾肩搭背的却是省政府督察室的乔知晓。肖志铭原打算与文香香夫妇单独聊一会儿,了解一下目前组织部的相关动态。这个想法肯定是泡汤了。
“乔主任晚上有任务,不好开车,只好屈尊坐我的车过来。”吴凯边往包厢里走边说。
“我没什么任务,难得放开喝肖书记一次好酒,所以只带酒量不带车。”乔知晓胖胖的脸上闪着红光,看似和蔼可亲,却是出名的铁面督察。
文香香接话说:“现在的贪官全跟乔督察一个样,学乖了,不开车,不戴表,不抬头,不乱笑,躲着喝,藏着小,正面严肃,背后逍遥。”
乔知晓假装没听见文香香的话,在沙发上坐定,笑眯眯地对肖志铭说:“这地方这么豪华,是你个人出钱请客,还是公款吃喝?现在正好有个市长的空缺,你可不要太张扬哦。”
肖志铭脸上微微一紧,心想这个乔知晓太没眼色。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市长调整的消息已遍地开花。
“当然是个人请客!这不,我们还请你来现场督察呢。”肖志铭说。
“现在公务宴请抓得很紧,谁也不能触高压线。一餐饭犯不着与乌纱帽连在一起,可要小心。”
“中央抓的是公款消费,难道私人请朋友、请同学、请亲人,也不吃了?”门外响起华少怀的声音,“乔大督察,你的爪子也伸得太长了吧。”
华少怀与乔知晓中学时是铁哥们儿。他发了话,乔知晓便不再说这个话题,率先拿起叉子叉起水果,给在场的女士一个个地敬。“来,我们祝肖书记官越当越大,我们才会越来越有口福。”
华少怀说:“你在督察部门工作,就要帮肖书记把住关,有什么信息第一时间提供,免得肖书记被人使绊子。”
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了——省纪委的、省政法委的、省委宣传部的、几个省领导的秘书、部分厅局的领导、电视台报社的主任等。肖志铭与华少怀在商量请客名单时,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请的都是重量级人物。
酒过三巡,因为肖志铭是主人,所有的同学都向他敬酒,他想躲一下,便借口上卫生间出了包厢。这时,省委宣传部文明办副主任林勇军走了过来。“肖书记,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啊。”
“也要感谢林主任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肖志铭与林勇军交情并不深,这次考虑到他是巴戎人,也许会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把他的名字放进了宴请名单。
林勇军说:“客气了,肖书记。我听说巴戎的市长要调整,你知道这件事吗?”
“哦?”肖志铭故作惊讶,“市长才来了两年,还没到换届的时候,应该不会调整吧?再说,他在巴戎干得好好的,政绩不错呀。”
林勇军盯着肖志铭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假”字来。“调整并不一定是因为换届或者政绩不行,也许是工作需要呢?”
“那……也有这种可能。”
“如果调整的话,你认为巴戎谁担任市长合适?”
“这个——”肖志铭摊了摊手,“这可是高层的事情。”
林勇军问:“你担任常委几年了?”
“两年。”
“你要直接担任市长可能没多大希望。”林勇军的口气像领导找下属谈话似的,“当然,如果有机会,我们都全力支持你。”
“那就先谢谢了。”肖志铭不想再跟他聊下去了。
林勇军却拖着步子跟紧了肖志铭。“既然你没有希望,有一个人想请你帮忙。你们市里的副书记柳景平与我有点儿亲戚关系,请你关照一下。”
肖志铭像突然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不行。“他是我的领导,只有他关照我的份儿。不过你放心,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包厢门开了,文香香探出身子。“难怪看不到主人,原来你们在这里谈国家大事。快来快来……”
肖志铭一边应酬,一边试图平息内心的焦虑,他对自己说:“还刚开始呢,事在人为。”
第二章 网上散布买官卖官谣言
一
元旦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肖志铭参加完简单的常委碰头会,刚回到办公室,巴戎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单毅然闯了进来。
“肖书记,网上出现一篇帖子,造谣诽谤年前公安局的人事调整。”单毅然把手里的呈阅件递给肖志铭。
这篇帖子内容翔实,有理有据。先是列出年前公安人事调整存在的三个问题,每个问题违背了国家的哪些政策;然后,剖析问题出现的原因——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官二代,并且在每个原因下面列举具体的事例,有名有姓有数据。帖子的矛头直指公安局主要领导和政法委书记,说他们不仅在巴戎收贿受贿,而且在省城有一个官托团,专为他们买官卖官提供中介。
肖志铭有些吃惊。他惊的不是帖子的内容,而是帖子出现的时机。如果这不是一个偶然的个人行为,而是针对自己的话,那么这件事背后的推手一定是有意争夺市长职位的人,换句话说,对方应该是市委常委之一,至少也是副市长级别。
市公安局网络监察部门在呈阅件上标注,该帖子同时出现在凤凰网、搜狐网等多个热门网站的论坛里,跟帖人数不少。既然市公安局网监部门发现了,那么省委,特别是安装了负面舆情监控系统的省委宣传部门肯定早已发现,也许已呈报省委主要领导。
“帖子的作者精通公安人事工作,熟悉公安内部情况,写得非常专业。特别是内部机构设置、人员关系都写得清清楚楚,这肯定是公安内部人员干的。”跟在单毅然身后的技侦支队支队长黄昭阳介绍说,“我们已安排专人进行调查,发帖地点在西苑路市财政局新办公楼后面的棚户区,附近几个建筑工地的工人都住在这里。因为工地多、工期长、工人群居,承建商为了稳定人心,未经批准设置了一个临时网吧,没有监控、认证设施,所以谁来上网,谁使用了哪台电脑根本无法查清……”
肖志铭对单毅然说:“这也未必是坏事,我们要欢迎监督嘛,有违法犯罪、有失职失误,都可以查。下面立即做好几项工作:一是召开公安局党委会,认真剖析帖子的内容,对照查找问题,研究应对措施;二是请网监部门继续深挖发帖人;三是与上级网监部门联系,请他们协调相关网站删除帖子,阻止其继续扩散;四是马上向王书记汇报。”
事情发生了,只好面对,别等上级查办的时候措手不及。如果负面舆情沸沸扬扬,即便最后查实没有问题,也显得自己无能。
单毅然忧心忡忡:“这个帖子的影响极其恶劣,现在公安局里已经满城风雨……”
“你让办公室和宣传科一起针对这篇帖子拟个文,尽快发到网上澄清事实,要仔细斟酌用词。毕竟删帖不是马上就能做到的。”肖志铭说,“发帖人是内部的,如果查明他的身份,最好是让他出来认错,在网络、报纸上登出更正,在全体民警大会上做出检讨。”
二
单毅然的工作效率还是挺高的。他从刑侦和技侦两个支队各抽调了五名同志,以IP地址为主线,以发帖网吧为中心,查人查车查目击者,并围绕市公安局内部的可疑人员,从写材料的文风、有关素材的知情范围等方面展开调查,很快发现了一个可疑对象——年前刚刚任命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吴戒之。
“真的是他吗?会不会搞错?”肖志铭有些难以置信。
单毅然说:“应该不会错。锁定的几个证据全部指向吴戒之,主要有四点:一是与发帖时间相对应,吴戒之的手机信号在发帖地点出现,晚上十一点左右还在发帖网吧所在基站范围内接了一个电话;二是吴戒之的配车晚上十点多钟经过西苑路出城方向的电子哨卡,晚上从这里出城的车辆很少,而吴戒之的配车十分抢眼;三是网吧老板反映,发帖人戴鸭舌帽、眼镜,我们拿了五个嫌疑对象的照片——三个戴眼镜,两个不戴眼镜——请他辨认,老板觉得吴戒之最像;四是经省公安厅专家鉴定,吴戒之以往起草材料的文风与该帖子的文风一致。”
肖志铭慎重地说:“会不会是吴戒之恰巧在附近有事?”
“有这个可能性。但结合第三点、第四点证据,基本上可以锁定吴戒之。下一步,我们打算对吴戒之进行秘密侦查,如果他有其他违纪问题,我们就可以敲山震虎,争取让他自己站出来认错;如果他冥顽不化,只要他的违纪问题坐实了,轻则结束他的政治生命,重则让他负刑事责任。”
吴戒之曾在肖志铭手下写了四年材料,以他的写作水平,写出这样的帖子并不难,可肖志铭更愿意相信吴戒之的品行。印象中,这是个很忠厚的人。也许,他的背后还有别人,吴戒之只是替罪羊而已。
“也许你觉得吴戒之不会做这种事。”单毅然看出了肖志铭的犹疑,“一年前,我们不是同样不相信吴戒之会犯作风问题吗?但那个女人吵到公安局,让人不得不信。”
单毅然说得没错,肖志铭叹了口气。人心隔肚皮啊。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一场生死博弈,每一方都在考虑自己手里的牌,却不能预测对手会出什么招。肖志铭觉得自己手里最有力的一张牌就是公安局,只要自己行得正,不必担心别人诬陷栽赃,如果别人硬要这么做,自己也只好不客气。
单毅然离开后,肖志铭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文件也看不进去。他的心情很不好,不为别的,就为这篇帖子的事,竟然要来阴的,要结束一个民警的政治生命,甚至要把他送进牢房。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他发了帖子攻击自己,却不能直接给他处分,而是要从其他方面找出问题打击他,这本身就有些偏门。何况,到底是不是他发的帖子,肖志铭还心存疑虑。
一年前的冬天,有人跟他说吴戒之犯了作风问题。他开始还不相信,说谁都有可能在外面乱找女人,吴戒之不可能,这个人的人品是可靠的。可马上他就得到确切消息,昨晚吴戒之外面的女人在警苑小区吵了一夜,今天上午又吵到公安局办公大楼。吴戒之进了纪委办公室就全部承认了。
后来,单毅然跑到政法委和市纪委为吴戒之说情,纪委也认为吴戒之在与那个女人发生关系方面有意外情节,再加上吴戒之主动承认错误,所以决定从轻处理。后来,那个叫史茵妩的女人因为敲诈勒索,被人杀害碎尸,吴戒之在侦破这起案件时立了大功。市局党委考虑到吴戒之的工作能力和工作实绩,根据市纪委的要求,给予吴戒之免职另行任用的处理,保留他的副处级,后来又任命他为新成立的刑侦支队重特大案件侦查队的政委,这个政委是高配的副处级。应该说,这样的安排对吴戒之来说是合理的,有利于下一步的升迁。但市公安局纪委书记宁拥军提出了异议,作风出了问题的干部不宜担任政委。所以,方案报到政法委时就有了变化,吴戒之被任命为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从职务序列上看,副支队长是管理下属队队长和政委的,但副支队长只是正科级,下属的重特大案件侦查队队长和政委却是高配的副处级。这是由于公安职务编制的混乱性导致的,而吴戒之面对这种安排,内心会不会有所怨恨?
三
巴戎山庄666号房间可以说是道一集团总经理华少怀的行宫,客厅、餐厅、一大一小两个卧室还附带小会议室。肖志铭还没进套房,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他知道已有人捷足先登。
尽管大门敞开着,他还是轻轻地摁了摁门铃。里面传来华少怀的声音:“肯定是肖书记来了,只有他看到门开着也这么小心谨慎。”
屋里的另一位客人是文春秋。整个儿巴戎官场都知道,肖志铭之所以当上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的前任文春秋起了很大的作用。文春秋卸任去担任政协主席前,与市委书记王志光硬扛,跟省委书记周怀翎软磨硬泡,说肖志铭是我徒弟不假,但这个人有能力有魄力,巴戎的政法工作只有交给他我才放心。
肖志铭也的确给文春秋争气,两年时间,巴戎的稳定工作一直在全省排名第一。现在,肖志铭再次面对人生的机遇,打好文春秋这张牌,是他玩转巴戎官场的关键。看来,华少怀想到了他的前面。至于文春秋,他也同样希望打好肖志铭这张牌。在权力中心培植一两个得力的人,既是自己传帮带的政绩,也是安度晚年的根基。而且自己晚辈亲人的提拔任用,就靠这些人说话呢。
官场如棋,涉足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肖志铭大步走进客厅。“文老,我正要去府上请安呢,没想到您先来了。”
文春秋起身相迎。寒暄过后,华少怀把话引入正题。文春秋说,市长的位置确实有诱惑力,不但有众多的追求者,也是各种无形的势力之间的抗衡。比如身居高位的要提携子弟,为自己安排退路;抬轿子的恨不得马上把上司顶上去,给自己腾出位置。这是一条利益链。
“在这些人当中,你算不上强有力的竞争者。既然要参加这场角逐,就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要对目前的形势有个清醒的估计,要了解对手的情况,摸清对手的底,知己知彼。你的对手可能已经把你当作劲敌,千方百计寻找你的破绽攻击你,手段将无所不用其极。另外,你不能停留在政绩上,这一级干部说功劳谁没有一大堆?官场的沉浮,眼睛能看到的都是些浮光掠影,深层次的意韵只能用心去体味。”
这一席话泼了肖志铭的冷水,看来自己真的还很嫩,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虽然这么说,但机会永远青睐有准备的人。”文春秋接着说,“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你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尽可能地争取身边人的支持。该出的力我会出,需要去走动的时候,我也会出去,但你千万不要高估我的影响力。这不是两年前了,你要的也不是两年前的职位。我听说,好像已经出来了针对你的东西。网上有个关于公安局买官卖官的帖子,矛头本来应该对准单毅然,对准公安局党委,为什么对着你?这就是别有用心。我还听说,公安局在大张旗鼓地调查发帖人。这没什么不对,但小心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说你理亏心虚,搞打击报复。还有,对手既然敢于挑战,肯定计划周密,为你设计了打击对象,你要小心,别落入别人的圈套。”
“文老说得对。这件事志铭没跟我说,我现在才知道。删帖的事我去处理,争取今晚就让它销声匿迹。”华少怀说。
“能这样最好。”文春秋说,“至于发帖人,迟早会露出真面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