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因为苏丽雅的一句话,这个夏天让我终生难忘。
泪雨纷飞的毕业季,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同学们,我的心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
苏丽雅在剑盾湖边向我招手,逆着嫣红的夕阳,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着了警裙半袖学员装的姿态很美,如同一尊镀了金边的雕塑。我跑步过来,丽雅便微笑一下,从塑料袋中拿出大红的绒布,哗地一下抖开,几十枚功勋奖章映着夕阳发出耀眼的光芒。这是我警察学院四年生活的一点儿业余爱好,大多是同学们帮我收集的。每一枚奖章背后都有一个或惊心动魄或感人至深的故事,如果把这故事串联起来,或许就是半部共和国人民警察无私奉献浴血奋斗的历史。所以前几天我委托丽雅帮我整理一下,谁知她还真有心,不仅奖章排列有序,在奖章上方正中,还用黄丝线绣了"功勋榜"三个字,使这些奖章像列队出征的士兵,霎时获得了生命。
我接过这块被丽雅称为功勋榜的红绒布。丽雅却把胸前的校徽迅速摘下来,别在了左上角,又不由分说把我的校徽也摘下来,别在了下面。
也算上我一个!徐大伟和白雪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大伟把自己的校徽别在了右上角。白雪撇撇嘴,说立功受奖,我们女警察可比登天都难!丽雅扬扬眉头说白雪你别没出息啊,还没出校门呢,作为警察有谁不想立功受奖功勋卓著!
一
傍晚时分,龙泉寺空灵而又幽远的钟声,让这个春日的黄昏,显得更加苍茫起来。
开完"清网行动"视频会议,我就准备下班回家,我不想让会上的不良情绪过久影响自己,而笑怡在电话里又说得郑重,我不得不响应一下。
"哟,你们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尖厉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已走出公安局办公大楼,站在台阶上。
白雪说她到户政大厅办个业务,然后冲我身后欢快地挥手。我才记起她刚才说的是"你们俩"。回过头来,见丽雅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正关切地探询着我,那意思仿佛在说,你没事儿吧?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李大队请吃饭,你别太抠门儿,队上富得流油,多长时间都没出血了!"白雪嚷嚷着。
我望了丽雅一眼,问:"大伟没来开会?"
"怎么,非得他来你才请啊!"丽雅白了我一眼。
我明白她的想法,嘴上却说:"今天真没时间,白雪你想宰我等哪天磨磨刀吧。"
"不行,你个没良心的,苟富贵,勿相忘。当初咱四人的誓言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没当局长呢,就这德性!"白雪不依不饶,说:"丽雅,你跟住李焱,别让他跑了,就去美食居海鲜楼,我去户政大厅办完业务就过来。"
瞅白雪故意风摆杨柳般摆进楼门,我和丽雅相视而笑。
我从车里拿出便衣换下警服,让司机小王先开车回去了。丽雅递给我钥匙,自己坐到副驾驶座位上。路上,她关切地问:"真没事儿吗?有什么事儿别窝在心里,太压抑了不好,哪怕是发发牢骚也可以释放一下的。"
"没事儿,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心理承受力强着呢,这点儿小事儿算什么呀。暂停职务,专门抓逃,又不是免职。再说被点名停职的又不光我一个,全局五个人呢,放心吧!"我故意轻松地说。
车到美食居海鲜楼时,丽雅温言软语的宽慰,把我从灰色的情绪中彻底拯救出来。我看到一小缕黑发有些凌乱地耷在她的鬓角,便轻轻给她理到耳后。丽雅的脸红了一下,笑说:"快找个背静点儿的地方停车吧,别停这儿,督察队那帮家伙可不管你是谁,皇上二大爷他们都不开面儿。"
这话从丽雅嘴里说出来,让我感到好笑。丽雅说:"你快别笑了,一会儿白雪那家伙来了又一准儿大呼小叫。"话音刚落,白雪那辆小红车就飞速驶来,麻利地倒进一个很窄的停车位。
"我说你们俩行不行啊,这么长时间了还呆在车上黏糊!"白雪下了车冲着我们高声叫嚷。
"我先陪她进去,你千万找个背静地方停啊!"丽雅边叮嘱边打开车门。
菜是白雪点的,这个爱占便宜的家伙是不会给我省钱的,清蒸蟹、红烧鲍、海胆蒸蛋,什么对她胃口她就要什么,结果鲍鱼上来了她又嫌个头太小。我说:"大小姐,你凑合着吃点儿吧,你想要鲍鱼多大个儿?像你脑袋那么大?"
"看看,你真心疼了呢!"白雪笑嘻嘻地从小包里翻了一会儿,摸出一张收据拍到我面前,说,"麻烦李大队给报了,别明天停止职务不好使了。"
我和丽雅互相望一眼。
白雪说:"你们别忘了我们国家还有几千万我这样的贫困人口好不好,你俩风风光光开着公车呜呜地兜圈玩,我可是割自己的肉。让李大队出点儿血,也好知道我给你俩当灯泡可不是白当的。"
丽雅拿起一只大螃蟹揭开壳,放到白雪盘子里,说:"快吃,螃蟹也堵不住你的嘴,净瞎说!"
其实,我和丽雅不是白雪想象的那样。或许比白雪想的还要复杂,复杂许多。我们是曾经的恋人吗?不是,又好像是。当年在警校,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是亲密的,在同学们眼中,应该就是一对恋人吧。可是我们的亲密关系发展到最后只是由拉拉手上升到拥抱而已,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毕业后,又这样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地空耗了两年,在我犹犹豫豫中,妈妈终于沉不住气,约见了丽雅,回来就很干脆地替我作出决定,说:"这丫头就一个字:艮!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不适合你。儿子,她就是一壶永远也烧不开的温吞水,跟这样一个丫头生活在一起,你这辈子就得忘了什么叫激情。儿子,妈给你介绍一个我们学校的老师……"
这个老师就是笑怡,曾经是妈妈的得意门生,也算是比我低几届的校友。妈说,笑怡念高中时,就是她们那届的校花,后来笑怡考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又回来当了老师,她与妈的关系也从师生变成同事。现在妈又想把这关系再变得亲密一点儿,由同事变成婆媳。其实当时我是个很没主意的人,也许是因为从小妈就给我安排好一切的缘故,再也许是我内心深处确实对和丽雅的关系缺少自信吧,或是对这一直不温不火的关系产生了厌倦。反正当时妈说这话时我没有反对,也没表态,在妈看来,没有表态就是表态了。直到丽雅听说我和笑怡要结婚了,含泪质问我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久,也就在我和笑怡结婚几个月后,丽雅就嫁给了徐大伟。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再联系,即使在市局开会,见了面也有意疏远。可是最终,我们还是又联络了起来,这时候我们才真正明白,这种不温不火的感情对我们是多么重要,我们需要相互鼓励相互关心支持,遇到问题时需要相互倾诉,需要听到对方一句贴心的安慰。可是我们既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发展成别的关系,我们的身体接触,仅限于在需要鼓励或安慰时,我会把丽雅的手紧紧握住,丽雅会轻柔地抚摸我的手,仅此而已。所以我和丽雅的关系,更像是相濡以沫的亲人。
当红色的螃蟹变成面前餐盘里一堆细碎的骨架时,白雪终于停止了饕餮,抬起头瞅瞅我,又瞅瞅丽雅,问:"你们俩下午开什么会了,弄得好像天塌下来似的。"
丽雅说:"你个死丫头终于良心发现,说了句人话。告诉你,李焱被点名批评了,还被暂时停职,专司抓网逃。我看这逃犯抓不回来,他这官儿怕要是别人的了。"
"啊?那我这油票也报不了啦!"白雪关键时候还是想到自己。
我笑笑,看看油票的数额,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拍到她面前,说:"就是我自己掏钱也给你报了。就是停职也还没交接呢,再说就是暂时交出去,也是教导员先主持一下,他不还得听我的吗?别担心!"这话我说给白雪,其实更是说给丽雅听的。
白雪说:"够意思,李大队长,没白同学一场。"她挑起纤纤手指捏起两张钞票拉开小坤包塞进去拍了拍,又说,"我可不是丽雅,白白地偷摸暗恋你一场。当粉丝还能跟明星弄个签名合影什么的呢。"
丽雅无奈地摇摇头,挂着笑意的嘴角不经意间显出一丝不屑。
白雪至今未婚,前些年父母急,亲戚同学朋友也跟着急,可是这丫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么有职有权,要么有钱有势,按现在说法是非高富帅不嫁。一来二去光顾挑别人,最后把自己给剩下了,落了个"黄金剩女"的绰号。
二
都没喝酒,晚餐很快结束。白雪心满意足地钻进她那辆小红车走了。丽雅不让我送,温暖地望着我,缓缓地说:"别上火,先看看卷,理理思路吧,需要我帮忙的话,就打电话。"
我充满了感动。丽雅无疑是最理解我的,抓逃是那么好抓的吗?这么多年了,但凡有一点儿线索,也早就排查了,何况还有被害人亲属不断上访告状施加压力,要是能抓到早就抓着了,何苦拖到现在,受害人家属不满意,领导更不满意,甚至把一些好端端的案子硬弄成了省督部督的挂牌要案。
龙泉寺的钟声悠悠地飘过来,笼罩在头顶久久不散,整个柳城上空也都弥漫着空灵的味道。我仰起头,深呼吸,再深呼吸,似乎要把暗流涌动的空气都纳入胸怀。是的,丽雅说得没错,先理理思路,看看卷宗、档案再说。目前,最着急解决的应该是夏秋菊上访的"10·27"案和王莲花上访的"6·11"重大交通事故逃逸案。
当又一阵钟声忽忽悠悠地飘过来时,我忽然想起,龙泉寺的庙会快到了,寺里的住持果慧师傅正在集中赶做法事,集中收受善男信女们一笔笔或大或小的施舍供奉呢。于我而言,这钟声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提醒我早做准备,为每年一次的十几万人涌入又涌出的大流动提前谋划好交通安保措施。每年的庙会筹备会上,当果慧师傅笑眯眯地眯起眼,双手合十说有劳领导时,我都会回一句,你放心,你的钟声早就提醒我了。
暗暗的绿化树丛中,突然蹿出一团黑影,我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待我看清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时,恍惚间产生了幻觉,时光好像回到十年前,夏秋菊就这样拦在我回家的路上,只是那时她是一手牵着一个女孩子,而眼前的却是个男孩儿。潜意识告诉我,这人是王莲花,尽管灯光昏暗,但那邋遢的外形依然特征明显,如果是白天,你还会看到有两片雀斑顽强地坚守在她脸颊上,好像她的脸永远也洗不干净似的。
"王莲花,你能不能消停点儿啊?我都已经被你闹腾停职了,你还想怎么样?"必须承认,我对王莲花是极其反感的,特别是此时。
"哎,你说明白,我闹啥了?你当官的嘴大,也不能血口喷人。你要是快一点儿把人抓着,倒找俩钱儿来求咱,咱还不稀来找你呢!"王莲花的声音像敲破锣,几个路人纷纷侧目。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是王莲花的行为逻辑,她靠这个行为逻辑每每在我面前占尽上风。可是今天我不能再退让了,她已经堵到我家门口了,再让就更被动。我心里明白,这样的人普遍欺软怕硬。
"你不是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我故意提高嗓门,小男孩儿吓得躲到王莲花身后,"那我今天告诉你,我已经被免职了,官我都当不成了。从现在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是个光脚的了,还怕个啥?夏秋菊妹妹和妹夫的案子,快十年了,都还没破,你丈夫这案子,早着呢。"我有意把停职说成了免职,想必这个农村妇女是弄不清这之间的区别的。
果然,王莲花收敛了些,可还是嘴硬,说:"破不了我就领孩子上你家吃住去,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
"耍无赖是不是?那我告诉你,我欢迎你来,比你无赖的招儿我有的是,咱俩正好可以比一比。"
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终于让王莲花退却了,她说:"你丢了官也不能赖我啊,我让你破案是天经地义的事。既然你说了不算了,那我明儿个就去找说了算的。"说完她领着孩子转身离开了。
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冲着王莲花的背影说:"你不是要上我家吃住吗?不去了?"
"今儿个我先告诉你一声有个准备,下次老娘去定了!"王莲花头也没回,却说得很坚决毫不含糊。
望着王莲花领孩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心生一丝羞愧。一个堂堂的交警大队长,怎么就和一个农村妇女一样耍泼放赖?心平气和地想想,王莲花的诉求也没错,虽然她的态度有点儿蛮横无理,可人家是被害人家属,要求你警察破案天经地义吧?何况她和夏秋菊妹妹的案子不一样,撞死她丈夫的犯罪嫌疑人宋祥是从我们手上跑的——五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宋祥开车撞伤了王莲花的丈夫,在医院抢救时,宋祥也说头疼要求住院,经事故科调查,宋祥在肇事后曾被王莲花的亲属及村民暴打了一顿。办案民警不敢怠慢,怕万一宋祥真被打出内伤,在队里留置时发生意外,可是天大的责任,只好同意了宋祥的请求。可民警错就错在对王莲花丈夫的伤情过分自信,没对宋祥采取戒护措施。第二天早晨,王莲花的丈夫没救过来,宋祥得知消息便从医院脱逃。宋祥这一跑就是五年。我们抓了他五年,王莲花也上访了五年。
"清网行动"开始了,我们能在这次全国统一的行动中抓住宋祥吗?
宋祥跑了五年,不能再让他跑下去了。而另一起"10·27"案已经十年了,先重点攻哪个目标,这还得我来定。我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能谁闹腾得欢,就先给谁办事。老百姓说叫唤的孩子有奶吃,我偏让叫唤的孩子等等再说。在搞"10·27"案子的过程中,我们先是和被害人夏秋叶的两个双胞胎孩子建立了良好感情,夏秋菊也慢慢理解了我们,她虽然仍隔三差五到交警队来,但来了只是坐一会儿,问问案件进展,还安慰我们:"我信你们,我寻思这个遭天杀的坏蛋跑不了,早晚有一天老天爷会睁睁眼,让你们抓住他。"然后隔几个月再来一次。这一晃十年快过去了。那时我刚到交警队,当副大队长,主管事故处理,现在我当大队长都五年了,被害人的那对双胞胎孩子,也从可爱的小女孩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是到了还林玲林丽这对姐妹一个公道的时候了!
我慢慢往家走。龙泉寺的钟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夜更显得幽深静谧了。
三
王莲花果然没轻易放过我。早晨一上班,她就领孩子来到交警队,说:"你不是不当队长了吗?那谁说了算我找谁!"
我笑着指指教导员说:"找他,他现在主持工作。"
教导员早就领教过她的难缠,急忙摆手说:"你还得找他,他被停职就是为了专门破你这个案子的,你找别人都没用。"
"你们这是在往外支我!"王莲花不满的抗议声从身后传来时,我已成功地突围到楼下。
来到柳城五中,按惯例,我先找了林丽林玲姐妹俩的班主任徐老师,了解一下她们最近的学习生活情况,然后才让徐老师把姐妹俩叫过来。教务处的老师都忙去了,正好我们可以多说会儿话。林丽进来叫了一声"叔"便待在一边,林玲却欢呼雀跃着说:"大哥,我早晨还想今天这节自习课你没准儿能来呢,你果真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心灵感应啊?"
"小玲子!"我故意板了板脸说,"我再严肃地告诉你,你和姐姐的称呼要一致,要叫我叔,明白吗?"
"嘻嘻,姐叫啥我不管,反正我叫哥,不就大十来岁吗,叫叔多显老啊!"这孩子什么时候改了称呼我已记不清了,应该有几年了,看来是改不回来了,想想也无所谓,仅仅一个称呼而已。
林丽林玲正在备战高考,我问了问学习情况,各门功课的模考成绩,有没有跟不上弄不明白的,再就是关心钱够不够花,叮嘱她们多增加营养,这时候要保持充沛的精力,必须吃得好些。最后,我反复叮嘱她俩要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备战迎考。
林玲先明白我的意思,嘻嘻笑着说:"大哥,你放心吧,我不会谈恋爱的,姐更不会。这时候多关键啊,哪有那心思。你一百个放心!"
林丽也明白过来,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叔,我俩都不会分心的。"
"那就好,我相信你们俩都是懂事的孩子,能分清轻重,就是提个醒。"我站起身送小姐妹往外走。其实让我提个醒的是徐老师,她说林丽林玲长得漂亮,平时追的男生就多,这个时候压力又大,青春期的孩子思想波动大,变化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走出教学大楼,我看看表,去趟龙泉寺时间还来得及,林丽却在身后叫了我一声。我回过身,问:"小丽,你还有事?是钱不够了?"
"不是,叔,我是……我是想问问你,你……你没什么事吧?"林丽平时就内向话少,一着急更加吞吞吐吐的。
"没有,叔挺好的!"我的心一惊,难道我今天有什么异样?我自己都没觉得,不就是停职吗,我也没太当回事啊,可林丽还是感觉出了什么,这个心细的孩子。
"我大姨没去队上闹吧?"林丽还是不放心。
"没有没有,她两个多月没来了,就是来了,只唠唠家常,早就不闹了!"
"那就好,叔,你自己千万保重……"林丽说着,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让我的心跟着一酸。我明白这孩子的心思,现在我不只是给她父母伸冤的希望,更是她和妹妹的依靠,所以我不能有任何闪失。
龙泉寺坐落在城市北面的龙泉山怀抱中。来到龙泉寺之前,林丽突然的落泪让我的心境更阴沉了。
"领导好!领导今天怎么有雅兴光临寒寺,是礼佛还是祈福啊?"寺里住持果慧师傅听了小沙弥的传报,念了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迎将出来。在他这里,政府各部门工作人员一律称领导。
"香火旺盛啊,你的大钟天天敲得我心烦意乱!我能不来吗?"我开着玩笑。
果慧师傅却明白了我的意思,说:"那贫僧就陪领导随便走走吧,心静身静,身静心静。"
果慧师傅陪着我往苍松翠柏中的大雄宝殿走去。
其实,我和果慧师傅相熟不是因为这几年才兴起的庙会,而是更早些时候的一次交通事故。果慧就是肇事司机,这让我觉得有点儿意思。想想看,一个和尚穿着僧袍,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捷达车,还肇了事,然后还不服警察管,口中直念阿弥陀佛。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时候和尚兜里传出了手机铃声,和尚接起手机说:"我不回去斋饭了,一会儿在城里饭店吃。"饭店有素斋吗?看来时代的发展进步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包括龙泉寺这个偏僻的禅院。
事故处理完,我和果慧便相熟了起来。
穿过一段翠柏掩映的回廊,爬上几十级台阶,便到了大雄宝殿。这里面供奉着佛祖的三尊圣像,法度庄严,分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果慧曾对我说起过。仰望着正慈悲地俯视着我的佛祖,我的心情仍然十分灰暗,大概我不是佛门弟子,与这慈悲的佛祖还不能沟通吧。我终于没有迈进大雄宝殿,在殿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向远处眺望。远处的柳城市区笼罩在一片雾气尘埃中,龙泉山脚下,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田里,农民们正忙碌着插秧,还真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风韵。
"领导今天情绪不高,莫非遇到了什么难事?"果慧问道。
"没什么。"我故作轻松地说着,长长呼出一口气,清爽的春风让我感觉轻松了一些。
果慧摇摇头,指指山下忙碌的农民,说:"布袋和尚有一首诗,你听说过吗?'手把秧苗栽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原来退后是向前。'这稻子的'稻',有时候改成道路的'道'不也很贴切吗?大千世界,万事皆空,看得破方能放得下,放得下方能看清'道'。领导不妨把一切先都放下,待清静了,再一件一件拾起,拾起时切记要戒除欲望,要有节制有顺序,如何?"
"谢谢师傅点化!"我冲果慧师傅笑笑,顺台阶走下。
身后传来果慧师傅清亮的声音:"十方三世不离当下一念,无边刹海尽在些微尘中,关键在心,领导走好。阿弥陀佛!"
四
如果王莲花上访不这么频繁,我也会像其他单位领导那样,逃犯要抓,原职务也要履行,忙是忙一点儿,可压力不会这么大。现在倒好,全局仅五人被停职专司抓逃,我的名字就赫然在列,并且还是职务最高的一名部门领导,多少觉得有些丢脸。丽雅是理解我的,所以那天晚上她特意留下来陪我吃吃饭,这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
我没和妻子笑怡说,她的心思全在学生们身上,至于我停职不停职,在她那儿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从龙泉寺回来,我决心放下这件事,不再去纠结,虽然对农妇王莲花的纠缠还有些不满,可心里那种被石头坠着的沉甸甸的感觉没了。果慧师傅说得没错,关键在心,停职的事先不去想它,下一步要马上把夏秋菊和王莲花上访的这两案卷宗调出来,再详细研究一遍。忽然我接到局长电话,让我去局长办公室。等我赶到时,发现陈政委在,还有几名副局长也在。原来是要逐一组建专案追逃小组,研究抽调人员。
"煤矿三井派出所的苏丽雅,一井派出所徐大伟,还有刑警的王凯,交警的……"
"交警的你不用说了。"局长打断我,很干脆地挥挥手,"交警的百十来人,外加百十来人的协勤,你有需要可随时调用,全力以赴攻克这几起案件,这也是为什么让你停职当这个追逃小组长的原因,明白了吗?还有一井派出所的徐大伟,已经让刑侦队的第二组抽走了。王凯行,这小伙子聪明机灵,有股子劲儿。苏丽雅也行,老警察了,有经验,配一女外勤,侦查时能用得着。彦雨燕搞网侦也可以。你这组就这么定了,来,领任务吧!"
局长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原想要丽雅和大伟两口子为的是万一有个化装侦查什么的,不用现搭配,现在倒好,早知这样还不如要个刚毕业的女警了,那样化装侦查可能更自然些。我接过厚厚的几本卷宗,只瞄一眼,火气"噌"地一下蹿上脑门儿。
"局长,'清网行动'不是你去市场买柿子吧?"我生气地把卷宗摔到局长办公桌上。
陈政委和几名副局长愣住了,局长反应蛮快,捋了捋他的大背头,提高声音说:"李焱,就算'清网行动'是我去市场买柿子,你说,就凭你敢当着这么多局领导的面把卷宗摔到我桌子上,你是个软柿子吗?嗯?"
局长瞪着我,我瞪着局长。我想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可现在已经杠上了,我就不能先说话,这时候谁先说话谁就认输。人家别的局,交警大队长都是局班子成员,我不是也就罢了,都怨我没跟组织部长搞好关系,可你局里作出停我职的决定前,应该跟我通通气吧?既然你公事公办,那这工作任务就别想让我多干,是交警负责的我接,不是交警负责的,休想!
"李焱,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局长终于沉不住气了,"可这是停职,不是免职,'清网行动'是中心工作,党委的意思是让你专心把中心工作抓好!"
"停职,你也就有这么大点儿权力,免我职?那得组织部说了才算,还轮不到你!"
情况朝着越来越僵的方向发展,陈政委急忙上前打圆场:"李大队消消火,有话慢慢说。"
我说:"夏秋菊妹妹被害这个命案,我能接下来就是顾全大局了。刑警人手少,这个案子的起因是交通肇事,我们交警挑头办情有可原,可梅城的'7·20'案为什么也算在我们头上?"
管交警的王副局长——也就是我的主管副局长是个老好人,不敢替下属作主,但跟我私交尚好,他大概怕我跟局长再干起来,急忙上前,连拉带劝,说:"老弟,听哥一句,咱先消消气,到我屋里喝杯茶,喝杯茶。"
闹,还是有效果的,就像王莲花的闹腾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王莲花和夏秋菊这些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反正等我在王副局长那儿喝完茶,消了气,党委新的决定就出来了。我们第五小组的"清网"指标仍然是夏秋菊和王莲花上访的两起命案,梅市"7·20"系列杀人案不作为考核指标,十几个追逃小组每组一本复印的副卷,作为附加任务。
梅市"7·20"系列杀人案也是七八年前的案子了。这个变态杀人狂专门在夏季作案,瞄着门窗关闭不严的年轻夫妻下手,一杀就是两人。那年杀红了眼,跑到柳城和梅市接壤的农村连续作案两起,杀死砍伤各一对夫妻。后在省厅协调下,并案到梅市侦破,全部案件中,他共杀死了四对夫妻八个人,伤了两对夫妻四个人。在公安部专家组的指导下,通过指纹排查,终于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可是梅市刑警的那些弟兄侦查不行,抓捕更窝囊,人都堵在屋里了,却硬生生让犯罪嫌疑人肖强跑掉了。这一跑就是七八年,至今没有音信。这次我们之所以把这案子捞起来,是分管刑侦的刘副局长的主意。他分析说,我们光忙着抓逃,这个家伙隐藏了七八年了,万一手痒痒再出来干起惊天大案,可就磕碜了,估计梅市会重点抓捕。他要作案,选择柳城和梅市接合部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们也要把肖强列为重点。我敢说,柳城"清网行动"中要抓捕的三十三名命案逃犯哪一起都比这个肖强好抓,明显一个完不成的指标一开始就扔给我背着,这不是熊人是什么?难道在局长那里谁又看好我这个位置了?那也得先通过市里的领导吧?按惯例,交警大队长官虽不大,但想当的话,还必须是市里的主要领导点头才算数的。
下午,我先组织召开了大队中层干部会,交代大队事务性工作全由教导员主持,我专司"清网行动"。会后我让办公室吴主任把小会议室腾出来,作为第五抓逃小组的办公室,又在会议室隔壁腾出两个小一点儿的办公室,作为男女宿舍,只要工作运转起来,熬夜是难免的。
三井派出所指导员苏丽雅第一个赶了过来,我知道她会先到,她做任何事情都习惯打点儿提前量。
"你哪儿来的胆量,敢抽调我到你手下工作?"丽雅坐下,顺手拧开面前的一瓶水喝了两小口。
"想让你立功受奖啊!十多年了,你的校徽下面可还空着呢,这回好好表现,立个三等功,弄好了二等功也有可能。"我开着玩笑。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丽雅扬扬眉头,"要是早这么关照我,我还不早当上英模了。"
"英模你还是算了吧,其实这次是阴差阳错,原来想让大伟一起过来,让你俩化装侦查什么的也不用现搭配,可局里没给,大伟先让刑警给抽走了。"
在丽雅面前,我半句假话也说不来。过去讲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让大伟和丽雅两口子过来,我更感到踏实,特别是大伟,多年的弟兄,关键时刻,肯定卖命,决不会偷奸耍滑的。为了让我能早日官复原职,他俩的心理压力不会比我小。
"我说呢,你怎么良心突然发现,关心起我来了,原来是让我们两口子来给你卖命的!"丽雅笑笑,还想继续说点儿什么,见刑警中队侦查员王凯进来,只好打住。
"李队,老领导,很高兴又回到你手下工作!"王凯说着敬了个礼,那张白胖的娃娃脸,让透进屋里的夕阳照得金光灿烂。王凯警校学的是交通管理,所以实习时安排在交警队。那时我当教导员,曾经亲自带过他一段时间,印象不错,说好了毕业后来事故科,可考录完警察后,刑警缺年轻人,硬生生让刑警把人给抢走了。王凯也争气,这几年很快成了主力侦查员,所以,每当刑警队长王老炮把刑事侦查吹嘘得如何高深莫测时,我往往拿王凯做轰击他的炮弹,末了还忘不了揶揄一句:"刑警?什么难的,扔块肉骨头,狗都能干!"
这些年警察队伍越来越老化,每年考录进来的十来个警校毕业生就成了香饽饽,不管什么专业了,谁抢着算谁的。哪个单位重要,哪个单位自然就硬气,刑警队就是最能抢的,大部分毕业生都让他们抢去了,可还是一天到晚吵吵着人少活多忙不过来。而我们交警队,叫唤半天,一个毕业生没弄来。设立交通指挥中心时,局里大概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才从网监大队借调进来一个女警——彦雨燕,这回也让我抽调进了追逃专案组。交通指挥中心的筹建只能先放一放了,既然是"清网行动",网监大队的人才肯定能派上用场的,甚至是大用场。另外抽调进专案组的两个人是事故科的李氓和张晓刚,这两名民警经验丰富,也相对年轻些。
五点钟,加上我一共六个人的柳城公安局第五"清网"小组齐整了。应该承认,就目前的队伍状况,我领导的追逃小组第五组,无论从哪一方面,都算精兵强将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将甘苦与共,齐心协力,出生入死,奋勇向前。对他们的忠诚,对他们的能力,对他们能够达到的目标我没有丝毫怀疑。然而,望着五张亲切而熟悉的面孔,一股巨大的悲怆突然涌上我的心头。恍惚间我好像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所领导让我当小组长,也就是现在的警长,面对着我的几名责任区民警兄弟,我就是这个感觉。
我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五
几天来,我一直让小组成员看卷。
丽雅过来,说刑警的第二组又抓回来一个命案逃犯。
我知道丽雅对我有意见,也是替我着急。行动开始第二天,刑警第二小组就弄回来一个网逃,涉嫌重伤害,是劝投回来的。我说有什么了不起,拿着取保候审决定书满大街吆喝,一点儿含金量都没有。要是命案逃犯也这么搞,我能劝投案自首一百个,告诉你家大伟,干个技术含量高的活儿再显摆。
不过今天,看来这技术含量高的活,还真砸他们第二小组头上了。这可是全局"清网行动"以来抓回的第一个命案逃犯,局里一定会有动作的。果然,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接到了局"清网办"通知,下午三点市局视频会议室召开第一次"清网行动"调度会,并对第二小组进行表彰奖励,要所有行动小组的人都参加。
市局"清网行动"调度会对第二小组表彰得如此隆重迅速出乎所有人意料。百元大钞,整整十二扎摞在铺着红绸子的托盘里分外抢眼。因为抓逃是刑警的主业,前四个小组都是刑警大队的,所以一贯张扬的刑警大队长王老炮也跟着咋咋呼呼,见了我喜笑颜开说:"李大队,等着听你好消息啊,你们交警就你这一组,可能见成果要慢一点儿,我这儿四个组呢,理应先开花结果,先开花结果。"我心里骂了一句小人得志,便在第一排中间位置先坐下来。王大队又忙活一会儿,见领导们快上台了,才坐到我身边空位上。
在公安局,交警队和刑警队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交警是国家行政建制里标准的二级局,队伍大,面上活儿多,市领导关注度高,在市委组织部那里,一直排在首位。而刑警是这几年才升格起来的,有的地方还没提格,但在公安局内部,由于破案一直是主业,特别是命案攻坚,全仰仗刑警冲锋陷阵了,有些时候,刑警又排在交警前面,所以开会时我和王大队的桌牌总是一二一二地上下浮动,心里就不自觉地较起劲儿来。今天也一样,说是王大队坐我身边,可左右瞅瞅,刑警大队的桌牌是在正中间,我其实是坐在王大队身边,这让我更加不爽。好在二组组长、刑侦大队张教导员还保持着低眉顺眼的低调姿态。一会儿我才明白真相了,原来这家伙知道自己要被隆重表彰了,低调姿态竟是极力压抑着装出来的,等政委宣布完表彰决定,他领着一班人马上台披红领钱时,终于原形毕露了,那张大嘴咧得快到耳根子了。更气人的是,当他从局长手中接过托盘,竟在台上就一人两沓把钱分了,最后剩下两沓自己不客气地揣在怀里,还炫耀地拍了拍。二组的副组长,我好兄弟,丽雅的丈夫徐大伟还一手一万块钱举着向台下挥舞了一番,看得台下各追逃小组成员满眼羡慕忌妒恨。一人两万块,乖乖,半年多的工资了。
"好!命案逃犯抓回一个奖十万,一般逃犯抓回一个奖两万,我就是要让大家看到局领导的坚定意志和决心!"
好个屁!我心里骂了一句,局长下面说了些啥我根本没听进去。我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再耍点儿浑,把大伟也要过来。据说抓这个命案逃犯,大伟是主要功臣,我知道这小子搞案子有能耐。我要是把他要过来,今天受表彰的肯定就不是他刑警负责的第二组了,或许一个受表彰的也没有,那局长一定会在台上跳着脚大骂一通。不过转念一想,大伟是一名普通民警,现在是追逃小组的副组长,要是这么表现下去,等"清网"结束,立个三等功没问题,要是赶上点儿备不住再弄个二等功,瞅局长这架势,没准儿给封个一官半职的也有可能。这样我似乎该替我这个傻弟兄高兴才是,否则就大伟为人那死性劲儿,要提起来几乎不可能。"清网"好,看来"清网"不光是停我职夺我权,"清网"还给大伟这样死心眼儿的人才提供了一次机会,一个很难遇到的展示自己的舞台。
王大队终于忍无可忍碰了我一下,我才听到台上局长在叫我。
"李焱大队长,你先说说吧!"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我。我意识到,已经进入追逃情况调度程序了,可无论按排序还是按今天座次都该刑警队先汇报,看来局长真想给我穿小鞋呢。我接过话筒站起来,站起来时我感到丽雅那双关切的目光正焦躁不安地盯着我的后脑勺,那关切程度胜过方才瞅台上的大伟。
我先从自己这几天做的工作开始谈起,确定了怎样的追逃思路,然后分别谈了小组每个人的工作情况,无中生有地说王凯和李氓下沈阳,丽雅和张晓刚上长春,排除了几个看似有价值的线索,最后谈了彦雨燕克服疲劳,顽强奋战,连续工作一昼夜,网上追踪到一条极其有价值的线索等。
"这个有价值的线索能不能确保抓到人,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台上,局长对我的汇报还算满意,最起码在他听来我第五小组的工作还是热火朝天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了。这个时候,从公安部到省厅再到下面最基层的领导,最怕的是艮——所谓的警令不畅,任你上面急得跺脚蹦高霹雳闪电打雷,下面连点儿潮乎气也没有。现在虽然局长他们也急于看到成果,但只要动起来了,就是可以接受的。我一个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警棍,这点儿事早摸得透透的,丽雅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什么时间能把人给我抓到位?"局长又重复了一遍。
"局长,关于这条线索我们暂时保密,具体时间我现在还不敢吹,不过我想会很快。我和我们小组的参战队员有决心有信心,争取下次站在台上领钱戴红花的是第五小组,还希望局长能亲自参加,把奖金交到我手上。"我提高了声音。
局长喊了一声"好"!台下台上掌声一片。
对付局长这个老狐狸,我不连吹带咋呼,还不早让他给我收拾了?有时候他还是喜欢煽乎一点儿,我要是四平八稳那样的,早让他给扒拉一边去了,还敢跟他顶牛?不过局长这老警棍招儿够损的,开调度会,每个小组汇报忙活啥了就行了,还拿那么多钱引逗着你。
"就是啊,这次你总算蒙过去了,我担心再过十天你怎么吹。"丽雅开着车皱起眉头,说,"我理解,你打心里不想抓宋祥,这几年王莲花上访伤透了你的心,可眼下'6·11'这案子不是帮王莲花,最直接的是帮我们自己啊!"
丽雅还是懂我的。我心中感叹,其他几人可能想不到我犹犹豫豫为什么想先啃"10·27"案,而丽雅总能看透我内心最隐秘的角落,甚至是从不敢示人的那一块。这或许是她多年来一直无法把我从心里抹去的原因吧。
我说:"其实我跟局长汇报时是按着你们的思路先拿下'6·11'案说的,你可能没听出来。"
丽雅终于长吁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