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大奖赛自2009年6月启动以来,在社会各界和各级公安机关产生了强烈的反响,既有众多公安文学作者的热情参与,更有不少专业作家深入警营、潜心创作,大赛组委会收到了许多高水平的文学佳作。尤其是消防题材的参赛作品,在其中占据了相当的份额。这些作品描写了火热的消防警营生活,塑造了一批可歌可泣、可敬可爱的消防警察形象,讴歌了为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保一方平安而忘我奋斗的消防警察精神。本刊特从中遴选出一些优秀作品刊登,以飨读者。
“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无所畏惧;但他那光明的魂魄仍高悬人间……”
——雪莱《当一盏灯破碎了》
第一章
结婚五年了,姜淑贞的肚里还没有坐上果儿,让她人前人后都有点儿抬不起头。常年不见蜂子往上落,再好的花儿还有不瞎的么?“随军吧,随军……”村里的老辈人叨叨来叨叨去,姜淑贞也就离开村子,来到了商都市。丈夫纪大梁在南关消防中队当着中队长,战友们搭手把中队后院的一间空仓库拾掇拾掇,就成了家属房。也算是乔迁新居了,何况又赶上大年三十,指导员姚永智领着大家涌进来,说是要闹新房燎新灶。纪大梁一面替战友们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吩咐着:“淑贞啊,快,快,下饺子,下饺子!”
姜淑贞就着小煤炉小锅灶,把她包的那些大肉酸菜馅饺子下了一锅又一锅。只盼着把人打发了,和丈夫好上床。饺子塞进肚里了,他们还不走。你一把花生,我一把枣儿,只管往枕头下塞,往床单上撂。姜淑贞看着,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扔啥哩扔,又不是新媳妇。”姚永智一本正经地说:“哎,嫂子,你可不能这么讲。这是老问题,新任务。啥时候不达标,啥时候不算完。同志们,你们说对不对呀?”战士们像喊操一样,齐声叫:“对,对,不达标,不算完。”
这样闹了还不够,姚永智挥挥手,几个战士又嘻嘻哈哈地跟着他扑到了大床上。扯被子,拉枕头,把个大床弄得乱七八糟。姜淑贞拿眼睃丈夫,巴望着他能说句话。哪知道纪大梁只是站在旁边抽着烟儿,憨憨地笑。姜淑贞无可奈何地央求道:“好了吧,好了吧,嫂子求你们,你们该走啦。”姚永智故意耍赖:“不走不走,这年夜饭的酸菜饺没吃够,没吃饱。”大家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没吃够,没吃好。”姜淑贞说:“明年吧,明年嫂子汲它一大缸酸菜买它半扇猪,管叫你们吃个够。”
姚永智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这才从床上坐起来。“嫂子说话算话?咱们拉钩——”“行,以后大年夜都到嫂子这儿来吃酸菜饺!”姜淑贞把指头钩过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战士们像孩子一样齐声嚷嚷。“好,咱们走喽!”姚永智起身往外走。“走喽——”战士们相跟着。欢笑声和热闹声,都搅进了风雪里。
姜淑贞锁好门,回身对丈夫说:“该睡了。”“睡。”纪大梁不情愿地掐灭烟头,遗憾似的叹口气,那情形就像好戏没看完。姜淑贞半嗔半笑地伸手在丈夫鼻尖上捺了捺:“怪不得你让我包那么多饺子,是不是你们早就串通好,要来咱家闹一闹?”纪大梁说:“当兵的平时生活太单调,这不是个娱乐节目嘛。”“好啊你,拿我出洋相,拿我当猴耍。”姜淑贞攥着拳头,往丈夫身上捶。捶着捶着,姜淑贞又捏拿起来。她捶的是经络,捏拿的是穴眼儿,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她爹是中医先生,她也就得了些家传。捏着,推着,拿着,不知不觉地就把丈夫的衣服脱光了。这一脱,就像冬天的山体褪去了荫庇,裸露出斑驳嶙峋的疤痕。攀爬跨跳,是消防兵的看家本事,天天苦练,人人身上都留下许多印记。姜淑贞认得出,丈夫身上的乌黑是一些旧伤,而那些青紫则是新近才添加上去的。
姜淑贞怕丈夫受寒,她拉过被子,将丈夫掩起来,然后取出爹配的活血化淤展筋丹,把手探进去,在那些青紫处揉了又揉。纪大梁陶醉般地眯着眼,和姜淑贞唠闲话。“淑贞,你到城里了。高楼马路的,没田没地给你种,你不闲坏了?”“你整天张口闭口都是‘组织’‘组织’的,我就听组织的吧。”纪大梁忽腾一下坐起来,正色道:“淑贞,组织上事儿太多,咱可不能给组织上找麻烦。”姜淑贞笑了,连忙把丈夫往被窝里推。“瞧你急赤白脸的,我这是逗你嘛。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学我爹呗,开个跌打推拿小诊所……”“哎,对对对,这才是我的好老婆!”纪大梁伸手一拽,就把女人拽进了被窝。
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屋子里没暖气没空调,虽然生着小煤炉,屋里的温度还是和外面差不多。夫妻俩刚刚把被窝焐暖,一串剌耳的怪声蓦地响起来,把姜淑贞给吓懵了。过了一会儿,姜淑贞才明白过来,这是电铃声。原来丈夫在这房子里还装了一个警铃。“你睡,我走了。”纪大梁的动作真快,姜淑贞还在迷糊的时候,他已经戴上头盔,穿好了战斗服。“你,你,你,当心啊……”这句嘱咐的话是对着背影喊的,一瞬间丈夫就消失在了风雪中。
消防车的警笛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得格外尖厉,雪片仿佛是被车前的灯光钻碎的,乱纷纷地旋舞着,犹如一群群受惊的飞蛾。火区位于友谊路和商城路的交叉口附近,这一带的建筑都是1955年前苏联援建的两层内通道式楼房。楼内的房门、窗框、地板、顶棚使用的都是粗厚的木料,这种砖木结构的建筑一旦失火,就成了装满劈柴的大炉子。
起火的是三号楼,大火从一层燃起,此时楼房的二层已经变成了拔火的烟囱,一个个窗户都冒着滚滚浓烟。纪大梁一边部署水枪阵地,向火魔发起进攻。一边询问从一楼跑出来的人,向他们了解楼内的情形。那些人说,他们曾经听到二楼的呼喊声,二楼应该还有受困的群众。纪大梁仔细观察这栋建筑的二楼,经验告诉他,那是一个凶险隐伏的死地。一楼的烈火固然可惧,然而有火光照明,危险尚且可视可防,心里是踏实的。二楼则不同,那里面充斥着高温烟气,人进去之后伸手不见五指,即刻间就会失去方向感。在视力被屏蔽的同时,耳边却充斥着嘈杂的火场声音。踏空跌落,击撞砸碰等等不可测不可防的危险随时都会出现,这一切对人的心理承受力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如果此时慌乱失措,不要说救人出来,就是营救者自己也会在高温烟气中寻路无望,力竭窒息。
“永智,你指挥水枪掩护,我带一班长上去了。”纪大梁对指导员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姚永智伸手拦住。“大梁,今晚不一样,还是我上吧。”纪大梁明白战友的意思,他拍拍心窝说:“放心,你嫂子在这儿护着我呢。”姚永智拗不过他,连忙指挥水枪喷湿了纪大梁和一班长,然后朝着二层的一扇窗户狠狠地激射。这里就是突破口,纪大梁和一班长攀着救生梯,在水枪的掩护下冲了进去。二楼果然灌满了高温烟气,四周犹如深海似的一片漆黑。那烟雾实在是太浓太重了,随身的照明工具弱如萤光,几乎只能照亮自己的鼻子尖。纪大梁设好导向绳,然后带领一班长一边摸索前进,一边大声呼喊:“有人没有?”“有人没有?”
没有人回答,只有火场杂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要把他俩合围在垓心。楼板已因烧烤而翻翘,脚下磕磕绊绊的,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啼声。他拍拍脑袋,心里自嘲着,嗨,真是想要孩子想疯了,此时此刻居然还出现了幻听……纪大梁正想爬起来,婴儿的啼声却再次出现。不,不是幻听!那啼声分明就在眼前。借着微弱的照明灯光,纪大梁终于看清楚了,绊倒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年轻女人双肘撑地,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婴儿的啼声就出自她的身下。纪大梁把年轻女人的身体轻轻扳过来,发现她已停止呼吸,失去了生命迹象,但是身下的婴儿却活着!“一班长,一班长!”他高声呼喊。听不到一班长的回答。原来一班长在别的房间发现了另一位幸存者,此刻正向窗外背送。纪大梁无法运送死者,只得先抱起婴儿,向窗口的方向移动。而这个时候,二层的木地板已经开始燃烧,纪大梁把婴儿紧紧护卫在怀中,不顾一切地穿过熊熊的火焰,来到了窗台前。整个木窗框都在燃烧,看上去犹如烈焰蹿跳的火圈。纪大梁抱着婴儿出现在火圈之中,这情景成了雪夜里最壮美的一幅画。
纪大梁翻过火圈,刚刚跨上消防车的救生拉梯,身后就传来了沉闷的巨响。二层的木地板整个坍塌下去,木制的天花板也随之坠落了……
虽然把脑袋紧紧地蒙在被窝里,姜淑贞还是没有睡着。瞧瞧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纪大梁还没有回来。被窝里少了一个人,姜淑贞自己越睡越冷。她披着棉袄爬起来,去摸小煤炉的烟囱。手上凉冰冰的,于是她连忙打开铁炉盖,这才发现蜂窝煤的几个眼儿全都黑掉了。等天亮了再生煤炉吧,姜淑贞一边叹着气,一边转身再往床边走。刚刚走到五屉柜的旁边,一抬眼瞥见了墙上的小电线。小电线的一头连着电铃,纪大梁就是被这电铃叫走的。都怪它,都怪它……姜淑贞怨怨地想。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拽,小电线就垂了下来。
毕竟是一夜未眠,重新钻进被窝里,姜淑贞很快就迷糊起来。朦胧中,她听到丈夫在喊:“快快快,快抱着。撒尿了,撒尿了!”姜淑贞勉强睁开眼,看到五屉柜旁边赫然矗立着丈夫的战斗服。再瞧瞧,领口上面却没有脖子和脑袋!姜淑贞悚然一惊,顿时吓醒了。原来天气太冷,纪大梁把湿漉漉的战斗服脱下来之后顺手一放,那上冻的战斗服竟如冰柱一般立住了。姜淑贞正在发愣,忽然听到纪大梁的嚷嚷声:“往哪儿看,往哪儿看?在这儿呐,在这儿!”姜淑贞循声偏过脸儿,就见纪大梁正笨手笨脚地掰扯着一个婴儿的腿。婴儿那两腿之间的小鸡鸡尿着水儿,哗哗啦啦撒了一地。“哟哟哟,从哪儿抱回个孩儿!”姜淑贞慌忙起身,给丈夫换了个手。纪大梁笑了:“老天爷看你成天想儿子,就让我去领了一个。”“别逗笑,我是说真的。”姜淑贞把完尿,又赶快将婴儿往暖被窝里焐。纪大梁跟着钻进来,凉身子贴着姜淑贞的后脊梁,脑袋瓜枕着姜淑贞的半边脖子和肩膀。姜淑贞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听纪大梁叨叨孩子的来历。纪大梁讲了怎么把孩子从楼里救出来,讲了孩子的母亲怎么葬身在火海中。然后又讲到深更半夜的,小婴儿一时没处送,想来想去,只好抱回来让姜淑贞先给照看着。
孩子约莫有半岁大,长得虎头虎脑胖胖实实,脖子上挂着白银打的长命锁,手腕上还套着银手镯。被窝里暖和了,孩子眉眼开花地笑,头一晃手一摇,长命锁和银手镯上的小铃格啷啷响,那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孩子他妈,真可怜。”姜淑贞抹了抹泪儿。“嗯,可怜。”“这孩子,也真可怜。”姜淑贞又抹了把泪儿。
“嗯,可怜……”“不过呢,他长得也真可爱。我想,咱们的儿子——”话说半句,姜淑贞就停住了。她听到背后传来了轻轻的打鼾声。姜淑贞转过身,这才发现丈夫合着眼儿,嘴边淌着水儿,脑袋滑在了枕头上。丈夫也可怜呢,姜淑贞一边想,一边怜惜地用手轻轻抚了抚丈夫的脸。纪大梁胡子拉碴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烟灰,瞧上去既疲惫又憔悴。姜淑贞悄悄起身,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脸盆里,然后泡了热毛巾,轻轻地替丈夫揩脸。揩着揩着,忽然住了手。姜淑贞听到警铃了,是营房那边的警铃响。隔着呼啸的风雪,警铃声显得很微弱。纪大梁居然忽地从床上跳起来。“嗯?是警铃!”纪大梁疑惑地看看姜淑贞。姜淑贞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了五屉柜上方的白墙上。警铃线已经扯脱了么?不,它还连着纪大梁的神经呢。“我我我……”姜淑贞忽然口吃了。“你你你,怎么敢!”姜淑贞听到“啪”地一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纪大梁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没等她哭出声儿,纪大梁已经套上战斗服蹬上战斗靴扣上了头盔,转眼之间就从屋里消失了。
姜淑贞心里委屈极了,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从小到大,爹娘从来没有打过她一巴掌。嫁给纪大梁五年来,男人从未捅过她一指头。今天竟然,竟然!好,好,你打吧,你会打,我会走。等到天一亮,我就去车站,我就回娘家。姜淑贞想好了,也就慢慢止住了哭。姜淑贞不哭了,床上的婴儿却开始哭。好我的乖乖,你也帮我哭啊……姜淑贞抱起孩子,把自己的脸贴在孩子那泪糊糊的小脸上,一种莫名的感动就翻涌起来。她的心里忽儿一阵酸,忽儿一阵暖,只觉得这小乖乖和自己分外亲。婴儿的小嘴翕动着,他这是饿了吧?“乖乖不哭,妈妈喂——”脱口说出“妈妈”这个词儿,姜淑贞自己笑了。她把水倒在碗里,一勺一勺地喂孩子。孩子喝了几口,就生气地用小舌头一顶一顶地往外吐。“哎哟,乖乖是要吃奶呀?”姜淑贞抱歉地摇摇头,“怎么办,妈妈没有奶。”乖乖仿佛听懂了,手脚弹腾着,哇哇地叫。情急之下,姜淑贞忽然想起那些嫂子大娘们喂养孩子的情形。她们把食物含在嘴里嚼碎了,然后口对口地喂。那就是哺呀,老鸟哺小鸟,就是这办法。于是,姜淑贞翻出饼干来,在嘴里嚼了又嚼。待等嚼成糊糊了,就对着乖乖的嘴,一口一口地喂。乖乖撮着小嘴,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然后急切地吮吸着,吮吸着。乖乖那温温热热的口唇把一种异样的亲情传递过来,让姜淑贞陶醉了。乖乖吃了一会儿,却又不吃了,勾起身子就往姜淑贞的怀里拱,小手扒拉扒拉的, 要扯姜淑贞的胸衣。“乖乖,妈妈没奶呀。”姜淑贞抱歉地解释着。乖乖嘴一咧,“哇”地哭出了声。“好好好,你吃吧你吃吧。”姜淑贞只得让乖乖噙住了自己的奶头。乖乖的嘴好有力,把她吮得好疼好疼啊。她没有躲,她就那么坚持着,那种疼让她生出了母性的爱,生出了一种奉献般的满足感。“乖乖,你好好吃奶吧,我是你妈妈,我就是你妈妈。”她慈爱地喃喃着。乖乖似乎听懂了,他抬起乌溜溜的眼珠看看她,然后头一偏,便噙着奶头睡着了。姜淑贞早已筋疲力尽。她搂着乖乖,也进入了梦乡。
纪大梁跳上消防车的时候,指导员姚永智说:“大梁,你就别去了。有我呢。”纪大梁皱着眉头,闷声闷气地问:“什么情况,哪儿报的警?”姚永智不好问他哪儿来的闷气,只是回答道:“市化工一厂,丙烷泄漏失火。支队命令增援。”纪大梁的神色顿时严峻起来。化工厂是易燃易爆物聚集的地方,火情如果不严重,支队不会命令增援。眼下就要面临一场硬仗了。
果然不出所料,南关消防中队的几辆消防车刚刚驶出外环道,就远远地看到市化工一厂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还夹杂着礼花腾空般的爆炸声。纪大梁咬咬牙说:“真是过节了,都来凑热闹。”姚永智摩拳擦掌地说:“今年除夕夜就起来两回,老天真是照顾咱们呀。”两个搭档言谈间故做轻松,心里却都明白今晚出警的分量。
赶到厂区之后,纪大梁愈发看清了形势的严重,全市消防部队的精兵强将几乎全部汇集于此,支队长和支队政委也双双坐镇现场。原来,化工一厂要抢赶生产任务,所以春节没有停产。五车间当班作业人员掉以轻心,致使输送丙烷的管道泄漏,引起爆炸失火。化工一厂的各个车间几乎都有易燃易爆物,蔓延的大火很快引起二次爆炸。火势借着风威,越逞越凶,如果不能控制大火,不仅整个化工一厂会毁于一旦,还可能殃及毗邻的其他工厂。赶赴火场的各个中队分头领受了任务,大家协力配合,从不同方向围歼大火。南关中队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四车间库房,绝不让大火向四车间库房后面的大型氢气储罐方向蔓延。四车间库房里存有一百多个氢气钢瓶,那是一百多个即将被大火和高温引爆的定时炸弹。它们一旦爆炸燃烧,库房后面那个容积为上千立方米的大型储气罐势必不保,那可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了。
运走钢瓶!纪大梁刚刚作出决断,就听到姚永智说:“大梁,你指挥一班二班水枪掩护,我带领其他人搬瓶——”话未落音,姚永智已经领着战士们向钢瓶堆冲去。纪大梁懂得这是战友对他的呵护,虽然这番好心让他有些恼火。纪大梁本想争执,可是姚永智没有给他留下争论或选择的机会。况且指挥水枪阵地压制猖狂的烈火,也是重中之重。火魔早已攻入了库房,开始四处巩固地盘,扩大战果。火苗侵袭,热气蒸腾,那一百多个氢气钢瓶困缩在库房的一隅,仿佛正在恐惧地发抖。水枪喷出的激流从侧面向火魔阻击,堵住了火魔疯狂的脚步。继而,水枪又延伸射击,“啪啪啪”地扫射在那些氢气钢瓶的身上。灼热的氢气钢瓶淋上了水,“嗤嗤”地冒起白烟,那情形就像燃起了导火索。战士们不顾钢瓶爆炸的危险,把它们抱扛在肩上,然后穿越烈火,向安全地带转送。
火魔在争夺钢瓶的战斗中未能得手,转而向库房的西山墙迂回突破。西山墙的方向堆放着化工原料,它们是火魔的同盟军,火魔稍一策反,它们便集体哗变,加入了火魔的队伍。浓烟升腾而起,剌鼻的化学味儿四处弥漫。火魔的阵营愈发声势浩大,气焰嚣张,它们不可一世地向灭火的队伍冲杀而来,直逼得水枪阵地连连后退。更糟糕的是,库房的天棚也开始冒烟了。纪大梁和姚永智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说出了一句话:“从上面喷水,压制火势!”姚永智正要命令二班长随他上房,却被纪大梁的手按住了:“永智,我上!”四车间的库房是一座老式建筑,人字形的大顶,坡度很陡。风雪严寒,顶盖上的陶瓦结了冰,变得其滑无比。纪大梁攀着消防车的拉梯登上房檐,再用消防斧一块块地砸破大瓦,做出蹬窝,然后跌跌滑滑地向房脊爬去……二班长抱着水带,踩着他开出的蹬窝,跟在他的身后。终于爬到了房脊上,纪大梁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就在这时,一阵狂风裹挟着雪粒啸叫而过,没头没脑地将他刮落下来。“纪队!”二班长大叫大喊,眼睁睁地看着纪大梁翻滚着,从房顶盖上消失了。如果纪大梁登房之时不曾把安全绳的一端系在消防车的拉梯上,那么摔落的后果将不堪设想。纪大梁在空中荡了几下,然后稳稳神儿,在身体回荡到拉梯旁边的瞬间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拉梯。踩着拉梯,攀上房檐,他再次向屋脊爬去。重上房脊之后,纪大梁发现有几处房瓦居然冒着白烟,覆盖其上的冰雪已经融化。不好,这是天棚透火了!一旦天棚烧塌坍落,房上之人和房内之人都将遭遇不测……纪大梁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压低重心,尽量避开狂风的袭扰,半骑半跨在房脊之上。他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消防斧,破拆着屋瓦和天棚。那情形,就像一个勇猛的骑士骑跨着骏马,在奋力杀敌。烟火挟着刺鼻的化学味儿,从他破拆的大洞里腾升而出。“水枪!”他大喊一声。二班长立刻把水枪递到纪大梁的手中。纪大梁怀抱着水枪,俯身向下怒射。烟火的气焰顿时被他压制住了。
狂风吹扯着水带,在下面的房檐处甩来甩去。巨大的惯性使纪大梁很难控制水枪。“二班长,去房檐那儿压住水带。”他果断地下达命令。二班长立刻退下房脊,在房檐处蹲跪下来,紧紧抱持住甩晃的水带。“哒哒哒!”迎着狂风吞着雪片,纪大梁亢奋地大叫着,向下面的火魔怒射。水枪口喷溅的水花和反弹的水柱打在纪大梁的脸上,灌进他的战斗服里,他丝毫不觉得冷,只感到痛快淋漓。将纪大梁淋湿的那些水很快就在他的身上结成了冰。冰上又淋了水,然后再结成冰。不知不觉的,那些冰就结了一层又一层……
当库房的天棚透火,面临着坍塌坠落的时候,姚永智已经要下达撤离的命令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棚,观察着火情的变化,以便随时做出最后的抉择。忽然间,奇迹发生了,乌烟瘴气的天棚蓦然洞开,就像来了天兵天将,强大的水柱从空中扑向了火魔。姚永智笑了,那是纪大梁!
不知不觉中,天已放亮。一束束晨曦穿透薄薄的残烟,向库房里投入了恬静和安详。火魔在空中和地面互相配合的立体攻势下,终于被彻底歼灭。姚永智拍拍身上的灰烟,走出了库房。刮了一夜的狂风此时已经消失,只有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转着,坠落的姿态是那样的轻柔。就像刚刚经历过大战之后的战场,化工一厂的整个厂区都显得格外宁静。姚永智抬头向库房的房脊上望去,看到纪大梁和二班长还在上面。于是,他招招手笑着喊:“喂,伙计,火都灭了。你咋还骑着大马不下来呀?”纪大梁骑着屋脊纹丝不动,看上去犹如一尊雕像。姚永智忽然觉得不对劲:“大梁,大梁!”他失声喊。“纪队,纪队!”“二班长,二班长!”战士们也跟着喊。姚永智慌忙带领几个战士往库房顶上爬。二班长浑身是冰,被冻结在房檐处。战士们敲开坚冰,把他运下来,发现他还有呼吸。纪大梁身上的冰特别厚,特别硬。姚永智一边用消防斧砍砸坚冰,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大梁,大梁,你说话呀,你说话!本来是我上的呀,本来应该是我……”然而,纪大梁再也不会回答。当战友们把纪大梁运下来的时候,他仍旧保持着骑士般的雄姿。
姜淑贞睡得很不稳。朦胧中,她老是觉得纪大梁已经从外面回来了。纪大梁把湿漉漉的战斗服脱下来,顺手往五屉柜那边一放,上冻的战斗服就像冰柱一般立住了……姜淑贞连忙说:“大梁,别怪我,我知道那个警铃在你心里的位置了。天一亮,我就把它接好。”姜淑贞拉开灯,向五屉柜那边望望,没有立着的战斗服,什么都没有。她叹口气,关了灯接着睡。一闭眼,又看到五屉柜旁边赫然矗立着丈夫的战斗服。再拉开灯看看,那边还是空空的……姜淑贞索性就让它立在自己的梦里了,只有让它立着,姜淑贞才能入睡。这一觉睡过了头,要不是身边的乖乖抓她搔她,她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姜淑贞在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有什么热哄哄地吹着她的脸。睁开眼才发现是乖乖的鼻子和小嘴儿贴着她。乖乖鼻头圆圆眼珠黑黑,像只憨憨的小熊。姜淑贞忍不住把嘴嘟起来,去亲乖乖的脸。乖乖却把自己的小嘴迎上来,对着姜淑贞的嘴使劲儿吮。“噢,乖乖饿了吧?乖乖不着急,妈妈来喂你。”姜淑贞赶忙穿好衣服爬起来,先用暖壶里的水喂了喂他,然后又嚼饼干糊,对着嘴一口一口地哺。乖乖吧唧着嘴,吃得挺香。“乖乖,妈妈一会儿就上街给你买奶粉。你等着,哦——”姜淑贞对着孩子说。乖乖的小嘴里发出“喔喔喔”的声音,仿佛听懂了。姜淑贞看看电子钟,差不多快到十点了。她想,纪大梁应该早就回来了。他事儿多,在中队忙着呢。收拾好房子,再收拾好自己,姜淑贞准备去商店给乖乖买奶粉。她打开门,看到一群人正踩着厚厚的积雪往这边走。积雪被晃眼的阳光映着,白得有点儿瘆人。近了,近了,姜淑贞看清楚走在前面的是指导员姚永智,旁边的那些人似乎都没见过。
“来了,来了——”姜淑贞招呼着。“嗯,来了。”姚永智不自然地笑了笑,“嫂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赵支队长,这是咱们支队周政委……”“哦哦哦,屋里坐,屋里坐——”姜淑贞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家进屋尽说些寒暄话,姜淑贞忍不住说了句:“刘指导员,有啥你就直说吧。”“嫂子,你要坚强。大梁他——”“他怎么了?”
姚永智就把纪大梁的战斗服和头盔捧了过来。姜淑贞全都明白了,她居然没有流泪,只不过在接过衣物的时候,双手抖了又抖。她恭恭敬敬地把丈夫的衣物放在五屉柜上,那情形就像乡下人往堂屋的条案上摆放亲人的供奉牌。床上的乖乖却“哇”地哭起来。姜淑贞把乖乖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说:“咱不哭,咱不哭。咱坚强,咱坚强——”
姚永智讲述了纪大梁牺牲的经过后,支队的领导就问姜淑贞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姜淑贞回答:“没啥要求,就是有两个想法,领导看对不对。”赵支队长说:“请讲,请讲。”姜淑贞说:“第一个想法是,大梁是南关中队的人,我这辈子就守着南关中队过。啥时看到了中队,啥时就看到了大梁。再一个想法是,乖乖这孩子是大梁从火场抱回来的,也是大梁给我留下的一个念想。我想养着他。如果将来有一天孩子的亲人来找他,我一定还给他们。我这两个想法,过分不过分?”周政委说:“不过分,不过分。”
等领导们都走了,姜淑贞这才关起门来,放声大哭。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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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阿波罗的粉丝
博文:《当我仰望你的时候》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每天我都带着新的惊喜仰望你新鲜的面容。哦,我的阿波罗,当我仰望你的时候,你能感知我的存在吗?你能听到我的心音吗?我把你今天的面影挂在这里了。(插入:日出的艺术摄影照)我用雪莱的诗为你做注:
《阿波罗礼赞》
“当晨曦,时刻的母亲,宣告夜梦和月亮去了,时刻就把我摇醒。
于是我起来,登上碧蓝的天穹,
沿着山峦和海波开始漫行,
我的衣袍就抛在海的泡沫上;
我的步履给云彩铺上火,
山洞充满了我光辉的存在,
而雾气让开路,
任我拥抱青绿的大地。”
[匿名]新浪网友:(跟帖)沙发!哈哈,今天我抢上了。
一抹流云:(跟帖)我不知道楼主为什么每天都要拍一张日出的照片挂上网,但是我知道一抹流云每天都会忠实地出现在你的眼前。你留意我吗?我是阿波罗身边的随从。
会思索的鼹鼠:(跟帖)让哥来思索一下,哦,楼主是一个正在寻找偶像的妹妹吧?妹妹找哥泪花流,妹妹还没有找到男朋友。妹妹的眼睛只会往上看,却不知道往下瞧。英雄般的阿波罗在天上巡行,平庸的鼹鼠在地上匍匐。阿波罗只是看着挺养眼,其实,鼹鼠最适合做男朋友。理智的鼹鼠懂得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上规避风险,勤劳的鼹鼠会悄悄地开拓四通八达的财路。跟着鼹鼠有饭吃,跟着鼹鼠有房住……楼主,哥说得对不对?
阿波罗的粉丝:(回帖)你在毛遂自荐呐,鼹鼠哥。你的毕业论文刚刚开了个头,如果这论文能说服我,我可以考虑接受你的求职申请。
罗琳在电脑上打完最后一句话,就下了线。罗琳每天都要上网写博客,还把自己拍摄的照片挂在博客上。博客是她的精神寄托,看不见的网友们是她精神上的朋友。常到她博客上来的朋友里,引起她注意的就是这个“会思索的鼹鼠”。这个“会思索的鼹鼠”,还真是聪明绝顶呢,他怎么一下子就点破了我的心事……罗琳自言自语地笑了。在此之前,甚至罗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阿波罗的赞美隐含着对阿波罗式男人的仰慕和追求。罗琳在美国加州大学的专业是广告传媒,英美文学是选修课。拜伦和雪莱是十九世纪英国诗坛的双杰,“拜伦式英雄”和雪莱式的理想主义让罗琳分外心仪。罗琳喜欢吟诵拜伦的《唐璜》和雪莱的《阿波罗礼赞》,每当这时候,罗琳就会沉入诗的意境之中,那情形就像基督徒虔诚地把灵魂浸在教堂的圣乐里。
是命运偶然的安排让罗琳来到了商都市。她的父亲罗冠雄经营着一家跨国公司——冠雄国际集团公司。当公司把业务从欧美做回中国时,父亲将落脚点选在了中部地区的商都市。罗琳的母亲乔晴对罗冠雄的决定大为不解。乔晴中意的是珠三角或长三角,那里才是中国经济的一对牛耳。罗冠雄不执牛耳,偏选牛腰,说是“得中原者得天下”。乔晴虽然不悦,但也只好夫唱妇随。罗冠雄当年在美国创业,全靠岳父提携。罗冠雄不但对岳丈敬重有加,当夫妻相处之时,也每每妻为夫纲,对乔晴言听计从。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罗冠雄居然如此执拗,让乔晴不能不觉得有些蹊跷。对于父母之间的争执,罗琳从不关心。她感兴趣的是冠雄公司涉足商都市,给了她一个熟悉中国的机会。更让她满意的是父母买下的商苑别墅就在商阳山麓,每天清晨罗琳都能登山健身,然后在峰顶拍一拍那里的日出。
罗琳考入加州大学不久,就得了抑郁症。医生说她心性太高心气太强,心思也过于绵密,压力之下精神上就难以承受。医生提出了休学的建议,让她多运动多参加社会活动。换一换环境,变一变生活方式,对她大有裨益。休学之后,罗琳来到了商都市。冠雄集团公司在商都市做的项目很多,除了高新技术的化学制药业之外,还有房地产开发和休闲娱乐项目。乔俊是罗琳同母异父的兄长,他独当一面,做着冠雄会所的老总。乔俊的旗下包罗着餐饮、桑拿、歌舞,甚至还有商都市独一无二的十八洞高尔夫球场。依照母亲乔晴的想法,罗琳若想做做事,那就随便跟着乔俊干点儿什么都行。罗琳却偏偏不听,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广告传媒公司。加州大学的广告传媒专业,摄影是必修课。罗琳对摄影情有独钟,她随身的包包里总是装着相机。对于罗琳来说,摄影不啻是艺术,更是上帝给予她的另一种眼睛。时空的流絮,岁月的毫芒全都像弥足珍贵的琥珀一样在照片中留存了下来,那凝固的恒在令她心生敬畏。本市《商都晚报》的文艺版开有摄影和美术作品专栏,罗琳拍的照片曾经被多次选用。一来二去,罗琳就认识了负责那个版面的编辑舒岩石。舒岩石喜欢联系罗琳,经常请她去参加一些摄影活动;罗琳也乐得有这么一个热心人,让她有了更多介入社会的窗口和途径。眼下,罗琳的手里就有一张舒岩石送给她的博雅艺术馆的邀请券。商都市一位名叫易榴红的雕塑家今天要举办雕塑作品展,罗琳打算去看看。
七点十分,罗氏家庭的成员齐聚在别墅一层的餐室里,大家一边用餐,一边各自陈述昨天的工作流水和今日的计划安排。虽然只是家庭用餐,那形式却有点儿像企业和公司的例行晨会。这不成文的传统与其说是罗家所定,毋宁说是乔家所传。乔晴的曾祖父是开拓家业的第一代美国移民,从那时起乔家的早餐就成了公司的晨会。罗冠雄事业的起步和发展全赖乔家的资助和提携,乔晴虽然未在冠雄集团任职,却在家庭的餐桌上行权。那情形有点儿像西方国家的国会听证。
乔俊先述职:“昨天商都市消防支队防火处检查歌舞厅,说是存在消防隐患。要求咱们限期整改。”听到这句话,乔晴皱了皱眉头:“当初歌舞厅开业的时候,消防验收不是合格了吗?”“是啊是啊,真是莫名其妙。”乔俊耸耸肩摊摊手,“他们说,这一次审查不合格。”“那限期是什么意思?”罗琳笑着插话说:“妈,这你还不明白?护照到期,就要驱逐出境喽。”“这,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外商嘛。”乔晴气愤得把餐叉放下了,“冠雄,你是不是找一找他们的市长书记呀?”“水火无情嘛,我想人家这样做,还是为了咱们好。”罗冠雄认真地说,“俊儿,他们提出的消防整改意见,有什么具体内容啊?”“他们说,新装的那些舞台灯光和电器线路,不合消防要求。”“这就是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儿,你尽快按照他们的整改意见做一个整改方案,拿来给我看看。”乔俊没有答话,却把脑袋转向了母亲这边。乔晴拍板了:“俊儿,你爸说得对,照你爸说的办。”乔俊是乔晴和前夫所生的儿子,他与罗冠雄的关系难免有点儿微妙。听到母亲发了话,乔俊鼻子里“嗯”了一声,权作听命了。此时,乔晴又把目光落在了罗冠雄的脸上。罗冠雄明白,这是要他述职了。罗冠雄的喉结动了又动,似乎嘴里的油条很难咽。“昨天,商都海关那边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内地的海关嘛,和沿海地区的比起来,还是有差距……”乔晴挑挑眉,“冠雄,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罗冠雄咽了又咽,终于把嘴里的油条咽了下去。“我想说,今天我还要到商都海关去。”说完这句,罗冠雄端起豆浆慢慢地啜,显然不想再说什么了。
乔晴就把目光移到了罗琳身上。“妈妈,你还管得着我的公司呀?”罗琳偏偏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公司用的是我自己的零花钱。”“哦哦哦,琳琳的公司是琳琳自己的,妈妈越权了。”乔晴慈爱地笑了。
易榴红雕塑作品展的开幕式定在九点半钟,罗琳离开家之后,先去了自己的创意广告公司。公司在不起眼儿的万福路选了一家不起眼儿的裕华商务楼,在楼的最顶层租了两个小小的写字间。罗琳来到公司的时候,石小玲已经把两个写字间都打扫干净了。罗琳聘用的这个姑娘职业学校刚毕业,做事很勤勉。石小玲说:“罗姐,刚才有客户打电话,一单生意来了。”罗琳说:“你和客户谈了吗?好做不好做?”石小玲说:“我问了问,是卖保健品的小公司,想让咱们出个广告创意。”罗琳说:“简单,简单。”石小玲撇撇嘴:“钱也简单,一千五,抠门。”罗琳做出个发大财的样子,惊喜地把手一拍说:“哟,一千五?不少了,够给你发工资了。”罗琳这么一逗,石小玲也笑起来。南关路119号,这家保健品公司的地址很好记。119,火警电话。
九点十五分,罗琳打出租车去了博雅艺术馆。不买车,打出租也是罗琳自己的决定,她觉得坐出租更能体味这个城市的环境和生活,也使她在别人面前出现时更不显眼,更随意。罗琳一走进展馆的门厅,就看到晚报的编辑舒岩石扬起手晃来晃去的,给她打招呼。舒岩石长得挺圆润,头、背、腿、臀都圆圆鼓鼓的,眼睛又生得格外细小,整体印象有点儿像是什么动物,罗琳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罗琳朝着迎上来的舒岩石莞尔一笑:“舒先生,你来得早。”“别提了别提了,差点迟到。我那丰田花冠,堵了。”舒岩石脸上挂着沮丧的表情,口气却镀着炫耀的光泽,“丰田花冠”四个字,说得特别清晰。
罗琳四下望望,看到入场处立着一位穿紫风衣的女人。风衣的样式很别致,婉约的曲线颇类中式的旗袍,而洒脱的剪裁却又酷肖西方骑士的披风。女人身材高挑,颈脖挺拔,微笑的目光一视同仁般地向四处播撒着。她不就是一尊雕塑么?罗琳很职业地举起相机,按动了快门。
雕塑作品展的开幕式有点儿像沙龙冷餐会的形式,展厅中央的桌子上铺了绣花台布,摆放着果盘和冷餐。来宾们听了简短的致词之后就轻松地散开,走走看看,指指点点,那情形就像春日游园。舒岩石预展时已经来过,他领着罗琳四下徜徉,一边走一边讲,殷勤周到犹如专陪的导游。
罗琳曾经在纽约现代科学技术博物馆前的广场上看到过里维拉的《无限大》,那是用当代流行的不锈钢材制作的抽象雕刻艺术品。易榴红展出的《无限美》,同样是用不锈钢制作出的运动着的彩绸,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就能发现彩绸不同的形态不同的色彩不同的光影,那种美感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她还真是个有才华的艺术家呢,罗琳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用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了又拍。罗琳喜欢法国雕塑家乌东,他曾经创作出著名的《伏尔泰坐像》。那雕塑最出彩的地方是人物的表情和眼神。同样,罗琳也很喜欢易榴红的《哺》,慈爱的母亲坦然裸露着丰满的乳房,在给自己的孩子哺乳。这座汉白玉的石雕以其细腻的质感展示出动人的母爱之美。罗琳用特写镜头拍下了慈母与婴儿。罗琳也喜欢雕塑大师罗丹,罗丹创作了《思想者》、《青铜时代》、《巴尔扎克》、《雨果》,他所表现的人物主要是男性。这位易榴红女士显然擅长表现女性,罗琳被名为《柔水》的木雕吸引住了。半卧的少女那柔美的身体曲线犹如流水行云,在夸张和变形中洋溢出生命的律动。细腻而光洁的木质强化了女性肌肤的韵味,让人可触可感可惊可叹。罗琳拍照时格外注意了用光,以尽量展现木雕的风格和特色。
“小罗,陶醉了?你还没饮酒呢——”舒岩石殷勤地递上高脚杯,杯里斟着红酒。“谢谢。”罗琳接过来,与舒岩石左手上的杯子碰了碰。“Cheers!”叮当一响。杯里的红酒晃荡起来。隐约的光点也在舒岩石的小眼睛里荡漾。 “噢,对了,这是你的稿费单。”舒岩石把报社开出的稿费单交给了罗琳。“谢谢。”罗琳又一次致谢。不管怎么说,舒岩石是个对女人周全而细致的男人。男人似乎受了鼓舞,“小罗,你不觉得寄给你更方便?”他又在打听罗琳的地址了。罗琳笑了笑说:“这样好,这样我可以当面听你指教呀。”舒岩石摇摇头。“听你口音,不是商都人。”“你猜猜?”罗琳逗他。“有点儿像,广东人。”罗琳摇摇头,舒岩石又猜,“不会是,台湾的吧?”罗琳笑弯了腰。舒岩石不猜了,他问道:“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罗琳拿起照相机:“摄影师呀。”舒岩石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罗琳就用了委婉的语气说:“我是待业青年嘛,早就告诉过你了。”舒岩石自嘲似的叹口气:“唉,有你这样的女儿在家待业,你爸妈一定很头疼。”“你说对了,我爸妈就是头疼我。”罗琳顽皮地回答。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向这边张望。罗琳做个鬼脸儿,连忙和舒岩石一起离去。出了展览馆大门,舒岩石很绅士地说:“坐我的车吧,我送你。”罗琳欲要谢绝,想想方才舒岩石的尴尬,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好吧,那就麻烦了。”“不麻烦,能为你效劳,很荣幸。”舒岩石引以自豪的坐驾“丰田花冠”显然是辆二手车,白色的漆面泛了黄,就像老人的皮肤一样散布着皴裂和皱纹。启动的时候,老人家一连咳了几声,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依照罗琳的指点,舒岩石把车开上了通往南郊的大道。老人家终于喘得平稳,喘得顺畅了。“这车,是拿来试手的。等我成家的时候,还会换一辆。”舒岩石解释着。罗琳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成家,也没有问他女朋友是谁。莫名其妙的,罗琳变得情绪低落,心绪黯然了。来了来了,抑郁症又来拜访了,她在心里苦笑着。她闭上眼,像是在打瞌睡。
罗琳没打算让他把自己一直送到商苑别墅,汽车刚刚开到南郊槐林村,罗琳就说:“停吧,我在这儿下。”舒岩石把车停稳,特意下车来与罗琳握别。“你在城中村租房住啊,租金还便宜吧?”“嗯,便宜。”“没关系,到商都市来打拼,开始都这样。”舒岩石安慰她。“嗯,都这样。”罗琳点着头。“当初我也是,报社给租的民房,都市村庄的。晚上警察查户口,让几个哥们儿抱着脑袋蹲墙根儿。后来报社老总亲自过来认,他们才放人。”罗琳抿抿嘴儿乐了:“嗯,要是警察来查我,我就让你来认人。”舒岩石又一次握紧罗琳的手:“好,给我打电话,我一定来。”望着舒岩石那辆渐去渐远的二手车,罗琳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是个好人,好人。
罗琳叫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回到了家里。她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电脑,动手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往电脑硬盘里输。乔晴推开门,走了进来。做母亲的最疼爱女儿,乔晴一进来就叨叨:“琳琳,你不是要午休嘛,还不赶快睡。”罗琳说:“妈,你别管我的事儿。我把今天照的照片整理整理。”“哎哟,休息好了再做事嘛,又没有老板在后面要逼你。”罗琳撒着娇说:“怎么没有?我这个老板在逼我,我这个老板在逼我嘛。”乔晴无奈地叹口气:“好我的乖乖,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乔晴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很精美,于是她兴味十足地在女儿身边坐下来。“琳琳,这是在哪里照的呀?”“博雅艺术馆。”“哇,这个女人很有风度哎。”“她是雕塑家易榴红,我上午去参加了她的雕塑作品展。”“这个卷来卷去的是什么呀?”“不锈钢雕塑呀,它表现的是彩绸,这是抽象派艺术啦。”“这个喂奶的妈妈很有味道,哇,小婴儿也很可爱呀。”“它表现的就是母爱嘛。你再看看这一张,这一张更好——”罗琳正要移动鼠标,乔晴却把她的手按住了。“咦,你看这是谁?”乔晴指着照片背景里的两个人。看不清楚。罗琳点了一下图片查看器下面的放大钮,然后用鼠标移到乔晴指头按住的地方。放大,再放大,这一来就看得清清楚楚了。穿紫色风衣的女人是易榴红,旁边的那个人是,罗冠雄!易榴红和罗冠雄的脸贴得很近,似乎是在悄悄耳语。“哼,你爸爸不是说,上午他去海关嘛。”说完这一句话,乔晴冷冷地笑了。
特勤一中队的岗位练兵抓得最紧最严格。消防部队岗位练兵的各项训练都是以秒计算的,在灭火和抢险救援行动中,快一秒,就多一分生的希望;慢一秒,就可能被死神占据上风。全省消防岗位练兵大赛已经临近,中队长常名远几乎要把每件事情都和那个“练”字联系起来。
“今天是周日,周日休假有什么规定呀?”常名远站在队列前,向战士们发问。“每班一名战士,每次两小时。”“那是平时。现在情况特殊,岗位练兵大赛眼看就要开始了。我宣布特殊时期的新规定:从这周起,全中队的周日休假只有一个名额了。”没有人议论,全体战士都静静地倾听着。“今天上午练着装。休假名额,奖给第一名。”
一班长纪亦龙心里有点儿犯嘀咕。女朋友夏雨花要请他吃晚饭,这个第一名,看来必须争到手。队列解散之后,大家都回到寝室,脱下外衣,静静地躺在床上。战士们的身体是平躺的,耳朵却竖着。紧张地等待警铃声。纪亦龙右边的那张床上躺着副班长沈立冬,纪亦龙向那边瞥了一眼,正好与对方的目光相遇。对方的目光犀利而警觉,就像要与狮王争斗的另一只雄狮。两个对手正在互相打量的时候,警铃蓦然震响了。战士们纷纷从床上一跃而起,班长床位靠外,离门最近。纪亦龙第一个冲了出去,后面紧随着沈立冬。战士宿舍都在二楼,而消防车库设在一楼。楼道中段特别修造了垂直钢柱,它从一楼的车库向上伸出,通透各个楼层。遇到紧急情况,不必走楼梯,只要抱持钢柱滑下,就能直入车库。一班宿舍的位置在走廊的尽头,纪亦龙冲到钢柱跟前时,三班长邹河滨已把钢柱抱在了怀里。纪亦龙回头望望,身后并没有沈立冬。就在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惊叫,原来沈立冬急于下楼,竟然摔倒了。那个跟斗摔得很重,沈立冬几乎站不起来。他咬咬牙,忍住疼,索性趁着惯性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邹河滨已经抱着钢柱滑下,纪亦龙来不及细想,手一伸腿一盘,也顺着钢柱滑进了车库。
纪亦龙双脚刚刚落地,就看到沈立冬踉跄着冲了进来。车库里整齐地停放着一辆辆消防车。靠着库墙立着一排排器具架,每个战斗员的战斗服战斗靴就摆在各自的器具架前。战斗服都已套在了战斗靴子里,战斗员只需脱掉脚上的鞋子,双脚往战斗靴里一站,然后把战斗服往上一拉,就着装完毕了。三班长邹河滨第一个站到战斗靴子前。纪亦龙和沈立冬同时站立到位。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沈立冬就着装完毕。纪亦龙紧跟着完成。邹河滨还在把战斗服往上拉……中队长常名远的哨音响了。
“我现在宣布一下成绩,第一名,沈立冬;第二名,纪亦龙;第三名,邹河滨。沈立冬——”“到!”“你今天可以外出两小时。”“报告中队长,我今天不出去。”“为什么?”“我的挂钩梯成绩不理想,我还想练一练。”“那好,休假名额向后顺延,第二名纪亦龙可以外出。”纪亦龙看了一眼沈立冬,那目光中的含义有些复杂。今天的外出机会对于纪亦龙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他不敢像沈立冬一样轻言放弃。纪亦龙的女朋友夏雨花大专毕业,被一家服装公司录用了。两人约好了今天要庆贺庆贺。
……
纯洁的初恋是男孩与女孩共开的奇葩,花蕊就是甜美的初吻。
那还是高三毕业的前夕,纪亦龙作为商都市五中的男篮校队主力参加了与一中校队的比赛。升学率全市领先的一中素有凡事居首的自傲,因此这场比赛就关乎到了五中每个同学的自尊。五中校园里的女同学几乎全都环围在球场四周,组成了一支靓丽的拉拉队。拥有“校花”美誉的夏雨花则是靓丽之中的靓丽,以她光灿的声容为五中男篮喝彩加油。纪亦龙和队友们打得很艰苦很吃力,在教育资源上被特殊照顾的一中,它的男篮球队里也有两名特招的“特长生”。上半场一中男篮以一分领先,下半场临近结束时五中男篮好不容易才把比分追平。距离终场仅有一分钟,纪亦龙把球运到了对方半场。他被拦在外围,双手拿球站在边线附近。是护球保平,还是强行突破?纪亦龙正在犹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夏雨花的声音:“纪亦龙,加油!”是的,夏雨花就在他的背后。姑娘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呼喊着他的名字,要他奋力冲锋。纪亦龙冲上去了。他穿过人墙,在篮下跳投的时候被对方夹击冲撞,脑袋重重地碰在了篮球架上。球进了!纪亦龙被队友从地上搀扶起来,半边额头都是血……欢呼声都是送给他的,他是流血的英雄!
吃晚饭的时候,脑袋上裹着绷带的纪亦龙和几个男同学一起往食堂走。夏雨花拦住了他。“到我那儿去,我那儿有你的饭。”夏雨花用的是不容分说的语气。旁边的几个男同学“噢——”的一声,哄笑着离开了。纪亦龙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意地跟着夏雨花往校外走。为了应付高考,不少住校生都在学校附近租了房。纪亦龙曾经应邀去过几回夏雨花的租屋,去了也就是讨论讨论功课聊聊闲话吃吃零食罢了。这次不一样,纪亦龙一进屋就愣住了。天还没黑,租屋的窗帘已经拉得严严实实。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没开,整个房间用的是一盏床头灯在照明。桃红色的纱罩里筛出淡淡的粉光,犹如少女那羞涩的红晕。桌上还摆着一个奶油蛋糕,上面插了一支蜡烛。纪亦龙诧异地说:“你过生日么?怎么只有一支蜡烛?”夏雨花嗔笑着瞥了他一眼:“傻,不过生日就不能吃蛋糕?”“能,能,想吃就吃嘛。你别说,我还真饿了。”纪亦龙一边随口附和着,一边大咧咧地就要动手切蛋糕,夏雨花伸手拦了拦说:“别急别急,还得先许个愿。”纪亦龙停下来,看着夏雨花不慌不忙地把那根蜡烛点燃,然后虔诚地闭了眼,双手合拢,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叫闭月羞花?什么叫含苞待放……少女那娇嫩的脸庞在烛影里熠熠生辉,浓黑的睫毛轻轻地垂落着,犹如在掩着一个没有揭开的秘密。纪亦龙看呆了。长睫一挑,夏雨花明眸闪闪地望着他。“看什么呀,你也许个愿呐。”“唔唔唔——”纪亦龙慌张地点点头。他使劲儿把眼睛闭上,心里已经有点儿乱了。“真漂亮真漂亮真漂亮,”他默默地念叨着,几句熟悉的歌词蓦然滑进心里,“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纪亦龙嘴唇翕动,拧眉闭眼,那样子十分可笑。夏雨花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瞧你,你许的什么愿呐?”“你说,你先说。”纪亦龙推托着。夏雨花指指蜡烛,娇羞地说:“你看这蜡烛,是一条心吧?从今往后,咱们俩也一条心……”“哦哦哦,一条心,一条心。”纪亦龙点点头。“那你许的是什么愿呢?”姑娘问他。“没没没,就是想了句歌词儿。”“什么词儿?”纪亦龙心一横,闭着眼儿唱了出来。“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刚唱了两句,嘴就被堵住了。
堵他的是姑娘的嘴。
亲吻可真累呀,等两人分开之后,纪亦龙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软。那感觉,就像刚刚跟人赛了一场球。第二天到校的时候,夏雨花戴着口罩。她的嘴肿了。
……
中队长常名远敲敲手腕说:“小纪,咱们对对表。”纪亦龙看看手表:“五点五十分。”“好。记住,七点五十回来。”纪亦龙拔腿就跑。富国路捷浓咖啡厅。他跑过去只用了五分钟。透过临街的落地窗,他看到夏雨花坐在桌前,嫣然含笑,向他频频招手。夏雨花穿着式样别致的服装,烫了时尚的发型,乍一瞧就像橱窗里摆放的模特儿,漂亮得几乎有点儿不真实。“雨花,我没有迟到吧。”纪亦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咖啡桌前。望着魁伟高大、英俊强壮的男友,夏雨花目光里流溢着幸福和满足。“你是踩着点来的,真准时。”“当然,我是军人——”不等纪亦龙说完,她就把自己吊在了纪亦龙的脖子上,接着就是带响的一吻。“别,别,我是军人。”纪亦龙赶忙用手揩擦脸上的口红,“让人看着,多不好。“管得着吗?想——”夏雨花四下环顾着,果然,邻桌的男人斜着眼儿,在向这边望。夏雨花索性偏偏脑袋,在纪亦龙的另一边脸颊上又亲了个响。纪亦龙连忙坐下,“嘻嘻嘻——”夏雨花调皮地笑起来。夏雨花给纪亦龙叫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两个人端起咖啡来,都忘了喝,彼此定定地望。夏雨花说:“你怎么不说话,老看我。”“漂亮。”纪亦龙吐出两个字。“我这衣服漂亮吧?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夏雨花得意了。她在轻工学院学的是服装设计,从大一开始,她就给服装公司打零工,做设计。她似乎有这方面的天才。三年大专,这边刚刚拿到毕业证,那边就进了服装公司。“漂亮。”纪亦龙又说出这两个字。“哦,你是说我的发型漂亮吧?这也是我设计的,这发型配这衣服,绝配。”“漂亮。”纪亦龙还是这两个字。“哎哟,什么漂亮呀,你怎么就不会换换样?”“我是说人漂亮,真漂亮。”由衷的赞美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夏雨花被男友的赞美陶醉了,她贴在纪亦龙的耳边甜甜地说:“所有的漂亮,都是你的。”“……幸福。”纪亦龙又蹦出两个字。“笨,真笨。”夏雨花嗔笑着,用小拳头捶他。“幸福,被你打着真幸福。”纪亦龙惬意地闭上眼,“我报考军校了,西安指挥学院,学两年。”“太好了,两年之后,我就嫁给你。”夏雨花憧憬着,两颗大大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我的婚纱,你的西服,我自己来设计。”“我会考上的,我一定会穿你做的西服。”夏雨花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新手机。递给纪亦龙。“这是送给你的。我做了一个靴裤的设计,卖掉了,换回一点儿碎银子。”那语调,不无得意。“这种礼物,应该是我送你。”纪亦龙犹豫着。“什么你送我送,咱们俩还分那么清?”夏雨花噘嘴儿了,“你别觉得这是好东西,这是给你下的套。我就是要套住你套住你套住你……”“好好好,我愿意套,我一定套。”“你不知道,别人想你的时候是什么滋味。见不着,听不着,摸不着……想死了想死了想死了呀!”夏雨花满脸委屈。姑娘的神情让纪亦龙身心震动,他紧紧地握住夏雨花的手。那手纤纤的,软软的,凉凉的。“对不起,找我这个军人,真是的——”他的话里满含歉意。夏雨花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这是我的命,这是我自找的。”“可是,我恐怕不能经常接电话打电话。再说,手机一响——”“谁让你天天打了?谁让你开铃声了?你不会放在振动上?我不会打搅你,我每天只在固定的两个时间和你联系。你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会给你发信息。祝你一天平安;你晚上就寝之后,我会给你发信息,祝你晚上做个好梦。”纪亦龙感动地点点头。“你感到手机振动的时候,那是我的心在颤。你只需要回个‘爱’就行,短短的一个字就行。这要求不过分吧?”“不过分。”纪亦龙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这恐怕是一个苦恋中的姑娘提出的最低要求了。
夏雨花眉开眼笑了,她抱着纪亦龙的脖子说:“亦龙,我想让你陪我吃西餐,然后一起看电影。”“不行不行,”纪亦龙认真地说,“我只有两个小时的假,时间来不及。”夏雨花神色变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你走吧,你现在就走……”她颤着声儿。又说这话了,又说这句话!纪亦龙有点儿手足无措。唉,这个美丽多情的姑娘就是这么任性,还有一点儿,神经质——那是被无法满足的爱折磨的。
三年前,他们曾因这句话而分过手。
……